苏绵绵在保温棚外拾起那枚冰冷的黑色鳞片时,指尖都在发颤。玄冥,他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她从未真正脱离某些存在的注视。她迅速将鳞片藏进兽皮内衬的口袋里,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也像一道悬在头顶的利刃。
接下来的两天,她过得浑浑噩噩。身体的虚弱在白辰的草药调理下逐渐好转,但心头的巨石却越压越沉。银硰那日的质问言犹在耳,墨曜冰冷的审视目光如影随形,现在又加上了这枚来自暗处的鳞片。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汹涌的暗流。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压力逼疯时,预料中的“传唤”终于来了。
来的是银硰身边一个沉默寡言的学徒,年轻的脸上带着对祭司特有的敬畏,语气却不容置疑:“神赐大人,银硰大人请您去一趟祭司洞窟,协助进行一些……关于部落生机恢复的感知训练。”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苏绵绵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奇异地平静了些许。比起未知的等待,明确的挑战反而让人有迹可循。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点了点头:“好,我稍后就到。”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努力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然后跟着学徒,第一次主动走向那座位于部落僻静处、象征着神秘与知识的祭司洞窟。
与墨曜居住的宽敞主洞、或者她自己那充满生活气息的侧洞不同,银硰的洞窟入口狭窄,需要弯腰才能进入。但一进去,便觉豁然开朗。洞内异常整洁,几乎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草药和某种不知名香料混合的清冷气息。四周的石壁上凿有放置发光苔藓和微弱油灯的壁龛,提供着幽暗不明的光线。最深处,是一个略高的石台,上面铺着完整的雪白兽皮,想必是银硰进行重要仪式或冥想的地方。
银硰就站在石台前,背对着入口。他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长袍,背影清瘦挺拔,但苏绵绵能看出,他的身形比之前更加单薄,显然之前的秘术反噬和伤势并未完全恢复。
“你来了。”银硰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
“银硰大人。”苏绵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银硰缓缓转过身,雾灰色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战场之上,你最后释放的力量,虽然微弱,但性质特殊,蕴含着极强的生命气息。这种力量,若能掌控,对部落度过严冬、恢复生机或有奇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苏绵绵:“然,力量若不受控,便是祸端。我身为部落祭司,有责任厘清其本质,评估其风险。今日唤你前来,便是要尝试引导你,更清晰地感知并尝试控制这份……‘天赋’。”
他说得冠冕堂皇,将赤裸裸的探究包裹在“为了部落”的外衣下,让人难以反驳。苏绵绵抿紧了唇,她知道,这所谓的“感知训练”,就是银硰精心设计的测试场。
“我该怎么做?”她低声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银硰走到石台一侧,那里放置着几个石盆。其中一个石盆里,盛放着普通的清水。另外几个,则分别放着不同状态的植物:一株刚从冰雪下挖出、奄奄一息的耐寒草,几粒干瘪的种子,甚至还有一小段看似完全枯死的藤蔓。
“集中你的精神,”银硰指示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引导人的意识,“就像你平时与植物沟通那样。但这次,不要仅仅去‘听’,尝试去‘触摸’它们内在的生命流动,去感受那份‘生机’的存在。”
他指向那盆清水:“先从它开始。水是生命之源,最为中正平和。尝试用你的感知去影响它,哪怕只是让它产生一丝最微弱的波动。”
苏绵绵看着那盆清澈见底的水,心中苦笑。灵泉水的能力更多是源自她体内的神秘空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给予”,而非这种精细的“感知”和“操控”。但她别无选择,只能依言照做。
她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想象着自己的意识像触手般伸向那盆水。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额头沁出细汗,但那盆水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变化。
银硰静静地观察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失望,也没有催促。这种沉默反而给了苏绵绵更大的压力。
“看来,直接作用于无生命之物,对你而言颇为勉强。”良久,银硰才淡淡开口,“或许,需要真正的生命体作为媒介。试试那株草。”
苏绵绵将目标转向那株奄奄一息的耐寒草。这一次,当她尝试将意识靠近时,确实能模糊地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即将消散的生命悸动。她心中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指尖逼出了一滴微不可查的灵泉水,混入草根部的泥土中。
这个过程极其隐蔽,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就在那滴灵泉水渗入泥土的瞬间,银硰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一步上前,苍白的手指迅速拂过草叶和根部泥土,指尖仿佛有微光闪烁。
“果然……”他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了然,“并非纯粹的精神感知……是某种实质性的能量注入!虽然极其微弱,但性质……与战场那时同源!”
苏绵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发现了!他甚至连这种极其微量的运用都能察觉!
银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之前的平静彻底被一种狂热的研究欲取代:“再试一次!对着这些种子!这一次,不要有任何保留,让我看清整个过程!”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苏绵绵看着他近乎偏执的眼神,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再是试探,这简直像是在解剖一只稀有的魔兽,要将其中的奥秘彻底剥离出来。
她看着那些干瘪的种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如果彻底暴露,她会变成什么?被圈养起来的研究对象?还是……更糟?
就在她骑虎难下,银硰步步紧逼之时,洞外突然传来了赤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银硰!你搞什么名堂?半天了!老子的雌性身体还没好利索,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随着话音,厚重的兽皮门帘被一把掀开,赤炎高大的身影堵在洞口,红色的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琥珀色的瞳孔不善地瞪着洞内的银硰。
他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洞内那令人窒息的研究氛围。
银硰蹙紧了眉头,显然对赤炎的闯入极为不悦,语气冰冷:“赤炎,我在进行重要的感知引导,关乎部落生机。出去。”
“感知个屁!”赤炎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大步走进来,一把拉住苏绵绵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带,动作霸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没看见她脸都白了吗?有什么破训练,等她养好了再说!人我带走了!”
说着,也不等银硰回应,拉着苏绵绵就往外走。
苏绵绵几乎是踉跄着被赤炎带出祭司洞窟,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时,她才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她看着赤炎宽阔坚实的后背,心中五味杂陈。这一次,是他将她从银硰那令人恐惧的“实验室”里强行带离。
银硰站在洞窟内,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雾灰色的眼眸中,冰冷的研究欲并未消退,反而因为被打断而更添了几分深沉的算计。
第一次正式的试探,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中断。但苏绵绵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银硰绝不会就此罢休。而赤炎这看似鲁莽的维护,又将给本就复杂的局面,带来怎样的变数?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