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曜冰冷的禁令如同铁幕,暂时压下了营地内剑拔弩张的冲突,却也带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赤炎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猛兽,在不远处来回踱步,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吼清晰可闻,燃烧的目光不时狠狠剐向静坐调息的银硰。银硰则如同入定的石像,苍白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有偶尔抬起眼帘时,雾灰色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才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这一切,昏迷中的苏绵绵都无从感知。
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而冰冷的黑暗泥沼。银硰那霸道的精神冲击和灵泉之力的失控反噬,如同两股狂暴的飓风,将她本就脆弱的精神世界撕扯得支离破碎。剧痛、窒息、还有那种灵魂被强行剥离般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残存的意识碎片。
她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离那点代表生命的光亮越来越远。死亡的寒意,从未如此真切地包裹着她。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触感,如同蛛丝般,轻轻拂过她即将消散的感知边缘。
那是一种……哀伤?不,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濒死的、绝望的、却又带着一丝不甘湮灭的顽强悸动。这悸动并非来自人类,也不是野兽,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存在。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频率,与她体内那躁动不安、濒临崩溃的灵泉之力,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共鸣?
这共鸣极其微弱,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苏绵绵即将沉沦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她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本能,向着那丝共鸣的源头“望”去。
透过精神感知的“视野”,她“看”到了——就在她身体不远处,一株几乎与周围腐土融为一体的、干枯扭曲的黑色怪树的根系深处。那棵树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岁月,树干空洞,树皮剥落,但在其最深、最隐秘的根须末端,竟然还残留着一丁点比米粒还要微小的、几乎完全石化了的……种子胚胎?
那胚胎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机,被浓郁的瘴毒浸透了无数年,本该化为尘土。但此刻,在苏绵绵灵泉之力失控外溢、以及银硰实验残留的诡异能量场的共同刺激下,这粒死去的胚胎,其最核心的物质结构,竟然被激发出了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本源的回响!那是一种对纯净生机最本能的、跨越了生死的渴望与哀鸣!
就是这一丝来自死亡尽头的回响,与苏绵绵体内那同样源于生命本源的灵泉之力,产生了跨越生死界限的微弱共振!
这共振,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火堆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星。
苏绵绵那原本因为恐惧和排斥而剧烈躁动、四处冲撞的灵泉之力,在这奇异的共鸣引导下,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和疏导的出口!它们不再是无头苍蝇般反噬自身,而是开始顺着那共鸣的频率,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流向那株枯死的怪树根系,试图去“回应”那份来自死亡深处的渴望!
这个过程并非主动施与,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流和平衡。
一丝丝清凉的、精纯的生命气息,从苏绵绵濒临枯竭的经脉中渗出,透过身下的泥土,无声无息地流向那枯死的根系。而与此同时,那枯树根系中积累的、浓郁到极致的瘴毒死气,也仿佛被这股生命气息所吸引,顺着共鸣的通道,一丝丝地反向渗透过来!
“呃——!”昏迷中的苏绵绵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侵入体内的瘴毒死气,如同最烈的腐蚀剂,带来钻心的刺痛和冰冷的窒息感!
但这极致的痛苦,却也像一盆冰水,猛地浇醒了她即将沉沦的意识!
她“看”到了!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发生在微观层面的、生与死的短暂交汇!她的力量,并非只能创造生机,似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与这片死亡之地的“死意”进行某种程度的……交互?甚至是……转化?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劈开的一道闪电!虽然短暂,却照亮了她绝望的心境!
她不再是被动地承受瘴毒的侵蚀,也不再是盲目地输出力量试图净化。她开始尝试着,用那残存的一丝清醒意识,去小心翼翼地“引导”这奇异的共鸣过程。她不再试图驱散侵入的死气,而是尝试着用自己的灵泉之力去“包裹”它,去“理解”它那充满毁灭性的结构,甚至……去模拟它那与生机截然相反的频率!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且大胆的尝试!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漫步!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死气彻底同化,万劫不复!
剧烈的痛苦依旧持续着,但在这痛苦中,苏绵绵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集中和清晰。她忘记了银硰的逼迫,忘记了墨曜的冰冷,忘记了赤炎的焦躁,忘记了死亡的恐惧。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种与死亡共鸣、试图理解并驾驭死亡的奇异状态中。
她体内的灵泉空间,似乎也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原本只是纯粹生机盎然的泉水,边缘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涟漪,仿佛开始容纳一丝“死”的意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苏绵绵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墨曜那张近在咫尺的、冷硬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的脸庞。他正俯身看着她,一只冰凉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是在探查她的状况。
看到苏绵绵醒来,墨曜的墨色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收回了手。
“感觉如何?”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若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丝寒意。
苏绵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全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经脉,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但奇异的是,那种被瘴毒侵蚀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窒息感,竟然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虚弱,却异常“清醒”的感觉。仿佛……身体对这片死亡环境的“排斥感”,减弱了?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也无法向墨曜解释刚才那玄之又玄的共鸣体验。她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还……活着。”
墨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看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直起身,对守在一旁、满脸焦急的赤炎道:“喂她喝水。”
赤炎立刻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苏绵绵,将水囊凑到她嘴边。
苏绵绵小口啜饮着清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那株毫不起眼的枯死怪树。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她与那株死树之间,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交流。
银硰也注意到了苏绵绵的苏醒,他雾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诧异。他敏锐地察觉到,苏绵绵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那种变化并非力量的增强,而是一种……气息上的微妙融合?她与这片黑瘴林的“格格不入”感,竟然减弱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理解!他的实验明明失败了,为何会产生这种意想不到的结果?
银硰的眉头微微蹙起,看向苏绵绵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这个雌性身上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苏绵绵靠在赤炎坚实的臂弯里,感受着清水滑过喉咙的滋润,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绝境之中,她似乎误打误撞,触摸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险峻无比的路径。这条路,通往的不是纯粹的生,也不是纯粹的死,而是……生死之间,那模糊而危险的平衡点。
前路,依旧九死一生。但这一次,她的手中,似乎多了一盏微弱的、却属于自己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