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令人窒息的墨绿色瘴气被甩在身后,灰蒙蒙的天空重新笼罩头顶时,侥幸生还的救援队残部,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脱力,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虽然冰冷、却不再蕴含剧毒和疯狂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失去同伴的沉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
青渊带来的接应战士们迅速散开警戒,尽管外围区域的瘴气淡薄许多,但经历了核心地带的恐怖,没人敢有丝毫松懈。他们的目光不时敬畏而担忧地投向队伍中心那三个身影——被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上、覆盖着兽皮的赤炎;单膝跪地、以刀拄地强撑着不倒下、脸色惨白如纸却气息愈发深不可测的首领墨曜;以及被女战士搀扶着、摇摇欲坠、眼神却透着一股奇异清明的苏绵绵。
墨曜的状况肉眼可见的糟糕。暗金色的血液不断从他紧捂胸口的指缝间渗出,周身气息极不稳定,时而如渊如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远古威压,时而又萎靡欲熄,仿佛风中残烛。但他那双已彻底化为暗金竖瞳的眼睛,却冰冷锐利得可怕,扫视着惊魂未定的队伍,最终落在副手青渊身上。
“清点人数……伤亡。”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渊立刻上前,沉声汇报,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首领,救援队生还者,连同属下接应的人,共计……二十三人。赤炎队长他……”他目光扫过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声音哽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冬猎队……救回重伤员七人,其余……确认罹难。银硰祭司……下落不明,判定为……叛逃或已亡。”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出发时三十多人的精锐队伍,归来时不足半数,且人人带伤,更折损了最强的战士和神秘的祭司。代价,惨重到无法承受。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墨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情绪已被冻结,只剩下绝对理性的冰冷。“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返回部落。”
“是!”青渊领命,立刻指挥还能行动的战士制作简易担架,抬起重伤员和赤炎的遗体。
就在这时,一名伤势较轻、原本属于银硰麾下的年轻学徒,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带着恐惧和后怕,忍不住颤声问道:“首领……那……那黑瘴林里的怪物……会不会……会不会追出来?我们……我们回去安全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那诡异的瘴兽,那恐怖的力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墨曜身上。
墨曜尚未开口,被搀扶着的苏绵绵却虚弱地抬起了手,指向黑瘴林的方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奇异平静:“暂时……不会。那里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它们在……内耗……短时间内,出不来。”
她的话语并非基于常识判断,而是源于那种对生死能量流动的微妙感知。她能“感觉”到,身后那片死亡区域内部正陷入一种极其混乱的能量风暴中,各种狂暴的力量相互撕扯、吞噬,暂时无暇他顾。
战士们惊疑地看着苏绵绵,又看向墨曜。这个雌性的判断,能信吗?
墨曜暗金色的竖瞳深深看了苏绵绵一眼,没有任何质疑,直接对青渊下令:“按她说的做。加快速度,回部落。”
首领的绝对信任,无形中确立了苏绵绵话语的权威。青渊不再犹豫,立刻催促队伍动身。
返程的路,气氛沉重而压抑。担架上伤员的呻吟,队伍中弥漫的血腥味,以及那具覆盖着的、代表巨大损失的遗体,都像巨石压在心头。墨曜拒绝了担架,坚持自己行走,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需要不时停下调息,压制体内翻江倒海的神血反噬。苏绵绵坚持走在他身边,虽然虚弱,却始终努力维持着那一丝微妙的精神连接,在他气息最紊乱时,渡过去一缕微弱的平衡之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一颗小小的定船石。
这种无声的扶持,被青渊和其他细心的战士看在眼里。他们或许不明白其中玄奥,却能感觉到,这个曾经被视为“神赐”却也带来麻烦的雌性,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后,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需要被严密保护的累赘,而是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成为支撑首领、乃至可能影响部落未来的关键一环。
途中,墨曜将青渊唤至身边,声音低沉地交代了几句。青渊脸色数次变化,最终化为凝重,重重点头。显然,墨曜在安排回到部落后,如何应对银硰背叛可能引发的内部动荡,以及如何处置那颗烫手的“源血之心”。
当夕阳如同泣血般染红天际时,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终于看到了远方山崖上,墨蛇部落那熟悉而苍凉的轮廓。
了望塔上的战士发现了他们,尖锐的骨哨声划破黄昏的寂静,部落大门缓缓开启,留守的族人们蜂拥而出。然而,当他们看清归来的队伍是如此惨状,看到那具被抬着的、属于赤炎队长的熟悉身躯时,迎接的欢呼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寂静和压抑的哭泣。
希望与绝望,在部落上空激烈碰撞。
墨曜在踏入部落大门的那一刻,停住脚步,回头望向身后那条染血的归路,以及更远方那片不详的、墨绿色笼罩的天际线。他手中的“源血之心”隔着兽皮,传来微弱却坚定的搏动。
他低下头,暗金色的竖瞳对上了苏绵绵同样望来的、带着疲惫却不再迷茫的眼睛。
归途的终点,并非安宁,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如何安抚悲痛的族人,如何应对内部可能出现的质疑,如何利用“源血之心”这柄双刃剑,如何应对黑瘴林异变带来的长远威胁……
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这个重伤的首领,和身边这个身份成谜、却已不可或缺的雌性肩上。
墨曜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苏绵绵的方向靠近了半步。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沉重的抉择。
他们,必须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