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像三味药引,被熬进了这死局的浓汤里,每一刻都散发着绝望的苦涩。
林国公府,这座曾经宾客盈门的府邸,如今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府门之外,御林军的盔甲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像一排密不透风的铁齿,将这里与整个世界隔绝。高高的院墙,不再是庇护,而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府内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响亮。那些新换来的、面孔陌生的仆役,像一群没有灵魂的影子,在府院的各个角落里沉默地忙碌着,他们的眼睛,是皇帝安插在这里的无数双耳朵。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死局。
林清婉却异常冷静。她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张空白的宣纸,却迟迟没有落笔。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惊惧与疑虑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只留下一丝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她知道,硬闯是死,坐以待毙也是死。唯一的生路,不在府外,而在府内,在那个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方——玄光阁。
但玄光阁的开启,需要皇帝的默许,需要萧绝的刀,更需要她的血。现在,三者缺一不可。
她站起身,走向了父亲的书房。
林大将军,这位曾经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书案后,身形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面前的桌上,没有兵书,只有一杯早已冰凉的茶。
“爹。”林清婉轻声唤道。
林大将军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清婉……是为父……对不住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一个将军的无力感。
“不。”林清婉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将甘露殿发生的一切,从太上皇的邪术,到慧贵妃的疯狂,再到皇帝那双忌惮的眼睛,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她没有丝毫隐瞒,因为这是她唯一的盟友,是她最后的希望。
林大将军静静地听着,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当听到慧贵妃自刎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当林清婉说完,整个书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盔甲碰撞声,提醒着他们身处绝境。
“玄光阁……”林大将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母亲……她当年,就是为了它……”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书案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
“你母亲死后,我才在她遗物中找到这个。她什么都没留下,只有这个。”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破碎的玉佩,上面用血写着一个字:“诏”。
“玄光阁,它藏着的,不只是先帝的秘宝,还有一卷……先帝亲笔写下的传位血诏。”
轰——!
林清婉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传位血诏!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母亲当年,就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太上皇和慧贵妃视为眼中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这根本不是什么后宫争斗,这是一场关于皇位正统的、血腥的谋杀!
而她,作为母亲的女儿,从一出生,就继承了这场血腥的遗产。
她心中那包被扎紧的药材,在这一刻,仿佛被母亲的鲜血浸透,苦涩得让她无法呼吸。但那苦涩之中,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窗户一响,萧绝的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他脸色比纸还白,手中攥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清婉,爹。”他对着林大将军行了一礼,然后将纸条递给林清婉,“宫里传出的消息。御史台已经上了三道折子,弹劾爹爹‘纵女行凶,包藏祸心’。我爹……萧家,也被勒令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准出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二皇子……在暗中联络朝中旧部,动作频频。皇帝这是要借我们的手,清洗朝堂,一石二鸟。”
局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这不仅是皇帝对他们的清算,更是一场波及整个朝堂的血雨腥风。
林清婉看着纸条上那些刺目的字,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了迷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燃烧的、决绝的光芒。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爱人,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我们不走。”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萧绝和林大将军都愣住了。
“清婉,你疯了?”萧绝急道,“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不。”林清婉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坚定而锐利,“走,才是死路。皇帝要的,是我们的命,以及我们背后所代表的威胁。只要我们活着一天,他就不会安心。无论我们逃到哪里,他都会追杀到底。”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但如果我们不逃,如果他想要的‘罪名’,就在他眼前上演呢?”
“皇帝要以‘勾结天机阁’的罪名杀我们,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和天机阁勾结的人!谁,才是那个谋逆的窃国者!”
她的计划疯狂而大胆,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她要以整个林府为棋盘,以所有人的性命为赌注,在三天之后,当着全京城文武百官的面,揭开这个惊天动地的阴谋!
她要把皇帝的抄家圣旨,变成一场审判他自己的公堂!
萧绝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心中的所有担忧和劝阻,都化作了无声的信任。他缓缓点头:“好。我陪你。”
林大将军沉默了许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看着自己这个从未让他真正了解过的女儿,眼中充满了震撼、骄傲,以及一丝悲壮。
“好!我林家的女儿,没有孬种!”他站起身,整个人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纵横沙场的将军,“爹这条老命,就陪你赌这一把!”
计划定下,林清婉便将自己关进了药房。
她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府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府内是山雨欲来的压抑。只有萧绝,每天深夜,都会像一个忠诚的守卫,默默地站在她的窗外。
他能看到,她房间的灯火,从入夜一直亮到天明。
偶尔,会有奇异的气味从门缝里飘散出来,不是寻常的草药香,而是混杂着金属、血腥和某种奇异的焦糊味,让人闻之欲呕。
第三天夜里,天将破晓时,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开了。
林清婉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仿佛身体里的所有精力都被抽干了。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在黑暗中燃烧的星辰。
她走到萧绝面前,将两个小小的、一模一样的白玉瓷瓶递给他。
“这是什么?”萧绝问道。
“药。”林清婉的声音有些沙哑,“一个,给皇帝。一个,给你。”
萧绝的心猛地一紧。
“在关键时刻服用。”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是同一个时刻。”
萧绝握紧了那两个冰凉的瓷瓶,感觉像是握住了两颗随时会爆炸的雷霆。
“清婉,你到底……”
林清婉却摇了摇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微笑。
“我不是在准备证据,萧绝。”她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我是在准备一剂毒药。”
“一剂……专门为皇帝的心准备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