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入手冰凉,那股熟悉的、仿佛从尸骸中淬炼出的阴寒,顺着林清婉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月光如水银般泻下,穿过稀疏的林叶,在那块黑铁令牌上镀上一层诡异的银霜。那只狰狞的鬼手,仿佛在月光下缓缓苏醒,骨节发出无声的脆响,正嘲笑着她的天真。秦默,那个她亲眼看着化为干尸的男人,他的信物,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新死的刺客身上?
这不对劲。
她的“医道本源”,像一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天平,在心中疯狂地摇摆、报警。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有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的细节。
“萧绝,把他翻过来。”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些许波澜,仿佛在吩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医嘱。
萧绝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弯下腰,用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嫌恶的谨慎,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翻了过来。当尸体的正面暴露在月光下时,林清婉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脸,是秦默。一模一样。连眉梢那道因旧伤而留下的浅浅疤痕,都分毫不差。
可她的“医道本源”,却在她的灵魂深处,发出了尖锐到近乎撕裂的警报。
她蹲下身,没有丝毫犹豫,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按在了尸体的颈动脉上。没有搏动。她又将手指探入他的口鼻,没有呼吸。这些,都是死人的铁证。但问题不在这里。
她的指尖,像最敏锐的探针,在他的皮肤上游走。这皮肤,虽然有着死人的苍白,但弹性却很奇怪,像一张被过度拉伸后又失去弹性的羊皮纸,触感坚韧而古怪。她用指甲轻轻一划,划开的不是皮肉,而是一种类似蜡质的、混合着草药粉末的凝固物,散发出一股防腐药草的怪味。
她闭上眼,将一缕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医道本源”,探入其体内。
然后,她“看”到了。
这具身体的内部,是一团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混乱。五脏六腑的位置是错的,经络是胡乱接驳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一种凝固的、毫无生机的暗红色胶状物。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用秘法,以草药、蜡泥和某种不知名生物的皮肉为原料,精心培育出来的“替身”!
真正的秦默,还活着!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秦默没有死!他用一个完美的、连太上皇都骗过的替身,金蝉脱壳,隐藏在暗处,像一只耐心的蜘蛛,静静地观察着一切,等待着时机。
他现在在哪里?他在做什么?难道他也在计划着什么?
“医道本源,逻辑重构。”
林清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像一盘被打乱的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拾起,以一种全新的、更为深刻的逻辑,重新落回棋盘。
从第一次在暗巷相遇,秦默对她的试探;到“鬼手”令牌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像一场场精心布置的考验;再到观星台上,他“死”得恰到好处,既保全了自己,又彻底激化了太上皇与萧绝之间的矛盾……
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复仇。
复仇,太简单,也太廉价了。以秦默的心机和手段,如果他真的想复仇,太上皇不可能安稳地活到今天。那把刀,他早就递出去了。
他的目标,是“传承”。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继承他毕生所学,并完成他未竟事业的人。一个足够聪明,足够坚韧,也足够善良,不会被力量吞噬的人。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人。
而他选择的,就是她,林清婉。
那些“鬼手”令牌,不是战书,是考卷。每一次刺杀,都是一场血淋淋的面试。他在用最极端的方式,考验她的医术,考验她的心智,考验她的决心。
林清婉的心,像一个被反复熬煮的药罐,所有的疑惑和震惊,都在这滚沸的思绪中,被熬成了一剂苦涩却通透的汤药。她终于明白了。她不是他的棋子,而是他选定的……继承者。
“搜一下他的身上。”她对萧绝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萧绝依旧沉默,只是熟练地在替身的怀中摸索。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像是在拆解一个精密的机关。很快,他掏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羊皮地图,和一个小小的、用黑木雕成的鸟儿。
林清婉接过地图,缓缓展开。
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标注得清清楚楚。而地图的终点,用朱砂画了一个小小的圈,旁边标注着三个小字——神医谷。
她的心,猛地一沉。
她将地图翻了过来。在地图的背面,有一行用血写就的字迹,笔迹苍劲,力透纸背,正是秦默的字。
“真正的‘长生’,不在观星台,而在神医谷。清婉,去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属于我的一切?
林清婉的手,微微颤抖。神医谷,母亲的“归源之地”,秦默的传承……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神医谷的危机,与秦默有关。而神医谷的秘密,也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那不仅仅是她的家,更是一个巨大的、被掩盖了数十年的谜团的核心。
她拿起那个黑木雕成的小鸟,入手温润。她认得这个,这是她小时候,母亲亲手为她雕的。可它怎么会出现在秦默的替身身上?
就在这时,萧绝从怀中,取出了那块新皇赐予的金牌。他看着金牌上那条盘踞的龙,眼神幽深。
“这块金牌,能调动兵马,也能让兵马,成为我们的牢笼。”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朱景炎放我们走,不是仁慈,是算计。他赌我们会去神医谷,也赌神医谷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派来的‘眼睛’,现在应该就在这林子里的某个角落,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林清婉的心,一凛。她抬起头,看向萧绝。
萧绝也正看着她。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疑问,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通过他们之间那灵魂的连接,他已经“看”到了她脑海中所有的风暴,也感受到了她心中那份对未知的恐惧。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然后将那个黑木小鸟,也一并握在了掌心。
“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去拿回来。”他说。
林清婉点了点头,心中的慌乱,被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熨平。
她将地图和令牌小心地收好,正准备上马,却忽然顿住了。她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黑木小鸟。在月光的照射下,她发现小鸟的底部,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刻印。
那是一个“婉”字。
是母亲的笔迹。
可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个“婉”字的旁边,还有一个更小、更隐蔽的印记。那是一个符号,一个她只在神医谷最古老的禁忌典籍上见过的符号——代表着“背叛”与“流放”的,荆棘鸟图腾。
母亲,为什么会拥有这个印记?而秦默,又为什么要把这个带着双重秘密的信物,交给她?
一瞬间,一个更恐怖、更荒谬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脑海。
母亲的“病逝”,神医谷的“与世隔绝”,守谷人的“守护”……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抬起头,看向萧绝,眼中第一次,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萧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如果……如果我要找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更大的罪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