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坐在沈府书房的宽大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是新拟的商会草案,墨迹未干。窗外暮色渐合,几缕残阳透过玻璃,在光洁的红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上,指尖的笔却重若千钧。
周铭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少爷,顾太太……已回顾家了。伤势据说已无大碍。”
她回去了。
回到那个狭窄的院落,回到那个……清贫的文人身边。
这个消息本身,并不出乎意料。她既已嫁作人妇,伤愈归家是天经地义。
可紧接着,周铭那句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刺入他隐秘心事的补充,却让他在一瞬间失神。
“听说……顾先生与顾太太,如今倒是……和睦了许多。”
和睦。
多么寻常,又多么刺耳的两个字。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画面。
顾家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油灯昏黄,她或许正低头做着女红,那个叫顾怀瑾的男人在一旁看书,偶尔交谈几句,气氛……融洽。
她说过,“这辈子就这样了”。
她说过,“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
她是……真的打算认命了吗?
那个在西山别院里,泪眼婆娑、诉说着多年暗恋、却脆弱得如同琉璃的女人。
那个决绝地让他“下辈子先找到她”、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破碎背影的女人……竟然如此之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准备与另一个男人和睦地度过余生了?
一股莫名酸涩的滞闷感堵在胸口,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应该为她高兴的,不是吗?历经磨难,能安于现状,平和度日,未尝不是一种福气。他一个外人,一个她口中下辈子才有资格的人,有什么立场感到不适?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那份因她惨状而激起的强烈保护欲,那份得知被她默默倾慕多年的隐秘悸动,那份因她诀别话语而生的巨大失落与不甘……并未随着她的安好与和睦而消散,反而像被囚禁的野兽,在他心底更猛烈地冲撞起来。
他想起她手臂上那些刺目的青紫,想起她脸颊的红肿……顾怀瑾那个书生,可能护她周全?顾家那般清贫,可能让她不再受今日之苦?
她那样一个清艳绝伦、内蕴锦绣的女子,难道余生就要困在那方寸之地,与柴米油盐为伍,渐渐磨灭所有的光华?
“明珠蒙尘”。
这四个字,再次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着尖锐的讽刺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占有欲。
“晏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晚月端着一碟刚出炉的点心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忙了这许久,用些点心歇歇吧。这是厨房新试的枣泥山药糕,你尝尝。”
她今日穿了件杏子黄的绸缎旗袍,身段丰腴,笑容饱满,如同暖房里精心培育的名贵牡丹,雍容,安稳,符合一切关于“福气”和“美满”的想象。
沈晏清抬起眼,看着向他走来的妻子。
她很好。一如既往地好。将他的饮食起居打理得无微不至,对公婆恭敬孝顺,在外应酬亦是得体大方。她是北平城人人称羡的沈少奶奶。
他接过糕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有劳你了。”
林晚月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柔声问道:“可是商会的事遇到烦难了?还是……厂里那边?”
“无事。”沈晏清垂下眼睑,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腻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却莫名有些发腻。
他忽然想起,林姝身上似乎总带着一种清冷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雪后初霁的梅,或是月下微凉的海棠。与眼前这甜腻的糕点,与晚月身上温暖的脂粉香,都截然不同。
那种香气,似乎更容易让人……清醒,也更容易让人沉溺。
“今日归宁,母亲还问起你呢。”林晚月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说你好些日子没陪她用晚饭了。”
“嗯,明日我早些回来。”沈晏清心不在焉地应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暮色深沉,华灯初上,勾勒出北平城模糊的轮廓。
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那个女子,此刻在做什么?
是否真的已经心如止水,与她那“和睦”的丈夫,共享这平凡的夜晚?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如同细密的蛛网,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原本以为,她退回林家,那句“不再见面”已是结局。
可现在,她回来了。以一种更贴近现实、更安稳的姿态回来了。
这种安稳,反而像一种无声的挑衅,让他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念头,野草般疯长。
他放下只咬了一口的糕点,拿起桌上的章程草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晚月,”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你先去歇息吧。”
林晚月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明显疏离的态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安,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依旧温柔地笑了笑:“好,那你也别太晚。”
她起身,轻轻带上书房的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晏清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脑海里,两个女子的面容交替浮现。
一个是温婉娴静、触手可及的牡丹。
一个是清冷脆弱、遥不可及……却又似乎即将彻底湮没于凡尘的海棠。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他是沈晏清,沈家的继承人,林晚月的丈夫。他的路早已注定,不容回头,也不容后悔。
可那句“下辈子你要先找到我”,却像最锋利的针,一次次刺破他精心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睁开眼,拿起金笔,试图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章程。
笔尖落在纸上,却洇开一团墨迹。
他烦躁地搁下笔,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中的北平城,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那个女子而亮。
不,或许有一盏。
在城南那个破旧的院落里,此刻正有一盏昏黄的灯,照亮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和睦生活。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而他心中的惊澜,已渐成汹涌之势。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沈晏清)其道德枷锁在持续冲击下松动,占有欲与不甘心急剧攀升。好感度隐性增长,执念深化,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