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内,沉香幽微。沈周氏端坐在紫檀嵌螺钿椅上,面色比往日沉静中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她手中捻着佛珠的动作,也比平时快了些许。
少奶奶林晚月垂手立在下方,心里惴惴不安。她知道婆婆今日唤她来,绝非只是为了闲话家常。
“晚月来了,”沈周氏抬了抬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坐吧。”
“谢母亲。”林晚月依言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沈周氏没有急着说话,目光落在林晚月身上,带着审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压抑的不满:“前些日子,听说晏清从外头接了个女子回来,安置在棠苑。我原想着,男人家在外应酬,逢场作戏,带个人在身边伺候,只要不闹到台面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总归是没名没分的东西,新鲜劲儿过了,打发了便是,所以并未过问。”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可如今,外头风言风语传得不成样子!说什么‘夫妻一体’、‘见她如见我’?简直是荒唐!我们沈家是什么门第?晏清是什么身份?这等不知轻重、混淆嫡庶的话也敢往外传?!”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月:“我且问你,棠苑那个,你可见过?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之前我只隐约听说,是嫁过人的?晏清糊涂,难道你也由着他胡闹,连个底细都不清楚?”
林晚月心中暗恨,知道这是婆婆在责怪她监管不力。她连忙起身,脸上适时露出委屈:“母亲息怒。媳妇……媳妇自然是劝过的,可晏清的性子您也知道,他认定的事,几时听过旁人的?至于那林氏……”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媳妇确实见过几面。说起来,母亲或许还有印象,就是之前……与晏清相看过的那位林家小姐。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她嫁给了个穷酸文人,不知怎么又和晏清……如今被接进府里,晏清对她,倒是颇为上心。”
她刻意略去了些细节,只点出最关键的身份——曾经的相亲对象,如今的再嫁之身。这无疑是在沈周氏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油。
果然,沈周氏闻言,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原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玩物,没想到竟是这等麻烦的出身!曾经的相亲对象,如今不清不楚地跟在儿子身边,这要是传出去,沈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荒唐!真是荒唐透顶!”沈周氏手中的佛珠重重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名声,也配进我沈家的门?晏清简直是鬼迷心窍!”
她凌厉的目光射向林晚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内宅之事,本就是你的分内之责!我不管她用什么手段迷惑了晏清,既然进了这个门,是圆是扁,就该由你来拿捏!不能再由着她兴风作浪,坏了沈家的规矩和名声!你可明白?”
林晚月心中一凛,知道婆婆这是要她动手清理门户了。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狠厉,恭顺地应道:“媳妇明白了。定不会让母亲失望,也不会……再让那起子不清不白的人,玷污了沈家的门楣。”
沈周氏看着她,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警告:“你明白就好。记住,你是沈家的少奶奶,该有的手段和魄力,一样都不能少。去吧,把事情处理干净些,别留下话柄。”
“是,母亲。”林晚月躬身退下,转身的瞬间,脸上已是一片冰冷。
沈周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一个声名狼藉的再嫁之身,也敢痴心妄想攀附沈家?既然自己儿子一时糊涂,那她就只好替他,清理掉这个不该存在的污点了。
静心斋的谈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至棠苑,系统的警示已先在林姝脑海中响起。
【系统:检测到关键人物沈周氏(沈母)对林晚月下达明确指令,要求其清除宿主。】
林姝带着云珠缓步踏出棠苑的门槛。
时近深秋,庭院里的梧桐已落了大半叶子,只剩下几片枯黄在枝头瑟瑟发抖。阳光稀薄,落在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几乎是脚步迈出的瞬间,林姝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以往,她偶尔在棠苑附近走动,遇到的仆役虽不敢过分亲近,但远远见了,总会停下脚步,垂首躬身,恭敬地唤一声“林夫人”。那份恭敬里,或许有畏惧,有审视,但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可今日,不远处两个正抬着箱笼的粗使婆子,明明看见了她,动作却只是一顿,随即像是没看见一般,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从另一条小径绕开了。那避之不及的姿态,仿佛她是什么瘟神。
更远处,一个穿着体面些、似是某个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正低声对几个小丫鬟吩咐着什么。目光偶然扫过林姝这边,话音戛然而止,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极其公式化、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假笑,远远地屈了屈膝,便立刻转过头,继续训话,只是声音压低了许多。
连空气中流动的风,似乎都带着一种窃窃私语的窥探感。
云珠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份异样,低声道:“夫人,今日风大,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林姝却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或躲避、或窥视、或假装忙碌的身影,心中一片了然。
沈周氏出手了。
这无声的变化,比任何疾言厉色的驱逐更说明问题。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夫人,甚至不需要亲自露面,只需一个态度,一个暗示,就足以让这些惯会看风向的下人们重新掂量。
曾经因沈晏清强势维护而暂时压下去的轻视和排斥,此刻如同沉渣泛起。他们不再仅仅将她看作一个得宠的、需要小心应付的“林夫人”,更视她为一个即将被主母、甚至被老夫人亲手清除的“麻烦”。
“无妨,”林姝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不过是些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罢了。”
她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仿佛在欣赏这秋日庭院的景致。所过之处,那种刻意的寂静和躲避愈发明显。
她知道,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或许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权衡利弊后的疏远。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水被搅浑了,才能看清底下藏着哪些鱼虾。压力给到了林晚月,也必然会通过这些细微的态度变化,传递到沈晏清那里。
她这位“夫君”,能容忍他的“唯一”被如此明目张胆地轻视和排挤多久呢?
林姝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一片打着旋儿落下的梧桐叶,指尖微凉。
“云珠,”她轻声吩咐,语气听不出喜怒,“回去后,将我们院里所有下人的名册,以及他们各自的职司、家世背景,都整理一份给我。”
“是,夫人。”云珠立刻应下,心中却是一凛。夫人这是要……清理门户,还是另有所图?
林姝松开手,枯叶飘落在地,被她毫不留恋地踏过。
风暴将至,她需得知道,这棠苑里,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该弃,又有哪些人……可以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反戈一击。
这沈府的人心,她不仅要看得清,更要抓得住。
锦墨轩内,熏香依旧,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林晚月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张嬷嬷垂手立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府中下人态度的微妙变化。
“……如今下头那些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快得很。棠苑那位今日出来走动,不少人都绕着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林晚月听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本是她乐见的结果。让那贱人尝尝被众人唾弃的滋味。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越勒越紧。
她想起方才去静心斋请安时,婆婆沈周氏那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话语:
“晚月啊,你这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可是近日府中事务太过操劳?有些不该存在的人与事,早些料理干净,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免得日夜悬心,损了自身福气。”
福气?林晚月几乎要冷笑出声。她这“福气”如今倒成了天大的讽刺!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她知道,婆婆已经失去了耐心。若她再不能“料理干净”,下一个被“料理”的,恐怕就是她这个失了丈夫欢心、又办事不力的正室了。
“福贵那边……”林晚月的声音干涩沙哑,“都安排妥当了?”
张嬷嬷连忙躬身:“少奶奶放心,都已打点妥当。那小子收了钱,赌咒发誓会把事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只等明日棠苑照常煎药……”
“不够。”林晚月猛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光是让她落胎,太便宜她了!我要她身败名裂,要晏清亲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她站起身,在室内焦躁地踱步,猩红的旗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
“你去告诉福贵,事成之后,让他想办法在棠苑里留下点‘证据’——就说是那贱人自己不慎误用了活血之物,或是……或是她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这才急着用药打下孽种!”
张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这……少奶奶,如此一来,动静未免太大了,万一少爷彻查……”
“查?”林晚月猛地转身,眼神癫狂,“他查得清吗?一个赌徒的话,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再加上满府的风言风语……我倒要看看,晏清还会不会护着那个贱人!”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濒死的鱼。这些恶毒的计策说出口,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像是把自己也拖入了更深的泥沼。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婆婆的逼迫,丈夫的冷落,那个贱人的嚣张……这一切都像是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让她窒息。她必须反击,哪怕手段肮脏,哪怕同归于尽!
“去办!”林晚月的声音尖利得刺耳,“立刻去!我要她明日就滚出沈府,我要她生不如死!”
张嬷嬷不敢再多言,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林晚月颓然坐回梳妆台前。镜中的女人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温婉贤淑的模样。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支赤金点翠步摇,这是她大婚时沈晏清亲手为她簪上的。那时他眉眼含笑,说她端庄贤淑,是沈家最好的主母。
“最好的主母……”林晚月低低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梳妆台上。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系统提示:林晚月杀意值达到峰值,已启动报复计划。风险等级:极高。请宿主立即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