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沈府花园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甜腻的香气弥漫在亭台楼阁间。
林姝扶着云珠的手,在棠苑附近的水榭边慢慢散步。孕肚已明显隆起,她穿着宽松的藕荷色软缎旗袍,外罩一件薄绒坎肩,面容因孕期滋养更添几分莹润,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慵懒。
夫人,仔细脚下。云珠小心提醒着鹅卵石小径。
林姝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秋海棠。她如今身子重了,沈晏清虽解了她的禁足,却也吩咐无事少出棠苑,今日是难得出来透口气。
正走着,却见另一头小径上,苏婉如也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来。
不过月余不见,苏婉如的气色竟像是换了个人。身上穿着簇新的浮光锦旗袍,那料子在秋日阳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发间簪着一支赤金嵌宝的蝴蝶簪,随着她的步子轻轻颤动。她的小腹也已微微隆起,虽不及林姝明显,但那刻意放缓的步子和扶着腰的姿态,无一不在彰显着身孕。
两人在水榭入口狭路相逢。
苏婉如见到林姝,脚步微顿,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怯意的笑容,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给林姐姐请安。
林姝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那身过于招摇的浮光锦上停留一瞬,并未立刻叫起,只对云珠道:有些乏了,去水榭里坐坐。
云珠应着,小心扶着她绕过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苏婉如,走向水榭中的石凳。
苏婉如脸上笑容不变,自行直起身,也跟着走进水榭,在林姝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语气关切:姐姐身子重了,是该多歇息。妹妹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深知其中辛苦。 她说着,手自然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指尖上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戒指。
林姝端起云珠递上的温茶,轻轻吹了吹,并不接话。
苏婉如也不觉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说起来,真是要感谢少爷怜惜。知道妹妹害喜,胃口不好,特意让厨房变着法子做吃的。前儿个还说南边新到了些血燕,品质极好,立刻就让人给听雪轩送去了。姐姐若是不嫌弃,妹妹回头让丫鬟送些过来给姐姐尝尝?
她语气真诚,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谁不知道少爷赏的东西,哪有妾室转送给另一位姨娘的道理?这分明是在炫耀沈晏清对她的特殊待遇。
云珠在一旁听得气闷,忍不住开口:苏姨娘有心了。我们夫人如今饮食都是周助理亲自打点,少爷吩咐了,外头的东西一概不准乱用,怕冲撞了胎气。
苏婉如掩唇轻笑:是妹妹考虑不周了。也是,姐姐怀着嫡子,金贵些是应当的。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姝虽宽松却难掩孕态的腰腹上,语气带着几分天真又刻意的羡慕,不过说起来,少爷似乎更担心妹妹这一胎呢。许是妹妹年纪小,又是头胎,少爷总说瞧着不稳当,日日都要过问脉案,连夜里歇下前,都忍不住要差人来听雪轩问一句,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满是藏不住的得意。这是在暗示沈晏清不仅白日关心,夜里也惦记着她这一胎。
林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抬起眼,第一次正眼看向苏婉如,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妹妹说得是。夫君自然是看重子嗣的。毕竟……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婉如的肚子,这沈府的少爷小姐,都得唤我一声。妹妹你说,是不是?
苏婉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林姝这话,是在提醒她,无论她苏婉如如何得宠,生下的孩子终究是庶出,而她林姝,才是孩子们名正言顺的嫡母!
苏婉如胸口起伏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容:姐姐说的是。妹妹只盼着能平安生下这孩子,日后也能跟在姐姐身边,学着如何教养子女,尽一份心。
妹妹有心了。林姝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只是这教养子女是正室职责,不敢劳烦妹妹。妹妹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少思少虑,免得……动了胎气。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苏婉如却听得心头一跳,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林姝不再看她,扶着云珠的手站起身:风大了,回去吧。
云珠连忙上前搀扶,经过苏婉如身边时,刻意挺直了背脊。
苏婉如看着林姝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那从容不迫的姿态,那嫡母的身份,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心上。她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毒。
嫡母?只要她生下长子,只要少爷继续宠爱她,将来谁尊谁卑,还未可知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也扶着丫鬟的手离开了水榭。只是那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回到棠苑,云珠仍是气不过:夫人,您瞧苏姨娘那轻狂样!不过是有个肚子,就敢到您面前耀武扬威!
林姝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开始凋零的秋海棠,眼神幽深。
让她狂。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她倒要看看,当那莫大的恩宠倚仗化为泡影时,苏婉如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系统提示:苏婉如对宿主敌意加深。】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婉如在沈府的风头一时无两。
沈晏清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听雪轩的份例远超其他院落,甚至隐隐压过了林晚月主持中馈的锦墨轩。珍稀的补品、时新的衣料、精巧的首饰,如同流水般送入听雪轩。沈晏清虽不常留宿,但每日都会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偶尔在府中遇见,也会驻足与她温言几句,表现出十足的“重视”。
下人们最是势利,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如今在府中,谁见了苏婉如不是恭恭敬敬地称一声“苏姨娘”,言语间极尽奉承?连带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走在外面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几分。
反观棠苑,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林姝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固定的请安和必要的场合,几乎不在人前露面。沈晏清也似乎将全部“宠爱”都倾注在了有孕的苏婉如身上,对同样怀着身孕的林姝显得“冷落”了许多。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苏婉如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愈发认定,自己凭借这一胎,已然牢牢抓住了沈晏清的心,甚至可能……真的有机会母凭子贵,撼动林晚月的位置。
这日,沈府设宴招待几位南边来的客商。因是家宴,女眷们也需出席。
林晚月作为正室,自然端坐主位。她今日穿着一身象征正室身份的绛红色百子缂丝旗袍,雍容华贵,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丝疲惫与郁色。苏婉如则精心打扮,穿着一身桃红色绣折枝玉兰的遍地织金锦裙,头上戴着沈晏清新赏的一套红宝石头面,珠光宝气,艳光四射,竟将一旁穿着淡雅月白旗袍、只簪了一支素玉簪子的林姝衬得毫无颜色。
席间,一位与沈家交好的夫人笑着对沈晏清道:“沈少爷真是好福气,两位姨娘都有了身孕,沈家开枝散叶,指日可待啊。”
沈晏清闻言,目光淡淡扫过席间众人,最终在苏婉如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微勾,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偏爱”:“婉如身子弱,如今又怀着孩子,更需仔细将养。”他随即转向管家,吩咐道,“日后南边送来的那些血燕、阿胶,都先紧着听雪轩。”
“是,少爷。”管家连忙应下。
这话一出,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有艳羡的,有讨好的,也有暗中打量林晚月和林姝脸色的。谁都知道,同样怀着身孕,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些。
苏婉如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心中得意万分,脸上却故作娇羞地垂下头,柔声道:“谢少爷关怀,妾身……妾身定不负少爷期望。”
她说话时,眼角余光瞥向坐在下首的林姝,只见她正安静地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汤,垂着眼睫,看不清神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苏婉如心中冷笑,只当她是嫉妒难言,故作镇定。
林晚月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脸上却还得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她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沈晏清当众如此抬举一个妾室,将她这个正妻置于何地?
宴席过半,气氛正酣。苏婉如起身更衣,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席。经过林姝身边时,许是地上滑,又或许是故意,她脚下微微一绊,发出一声轻呼,身子便向林姝那边歪去。
“啊!”
林姝似乎受惊,下意识地抬手扶了她一下,两人衣袖交叠。
“苏姨娘小心。”林姝的声音依旧平静,扶稳她后便立刻松开了手。
苏婉如站直身体,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多谢姐姐,是妹妹不小心,差点冲撞了姐姐。”她嘴上说着感谢,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挑衅和不易察觉的恶意。方才她故意一绊,就是想看看林姝的反应,若能让她当众失态甚至动胎气,那就更好了。可惜,林姝反应太快,扶得稳稳当当。
林姝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如冰,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小心思。苏婉如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竟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姨娘身娇肉贵,如今又怀着‘金孙’,还是仔细些好。”林姝淡淡说完,便不再看她,重新拿起汤匙。
苏婉如讨了个没趣,又碍于场合,只得悻悻然在丫鬟的簇拥下离开。她边走边想,这林姝倒是沉得住气,不过没关系,等自己生下儿子,看她还能不能这般装模作样!
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林姝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冰冷的笑意。她轻轻抚过方才被苏婉如碰到的手臂衣袖,那里,似乎沾染了一丝对方身上浓郁的、甜腻的香气。
林姝端起茶杯,借着抿茶的动作,用极低的声音对身旁的云珠吩咐了一句:“回去后,把这身衣服处理掉。”
云珠会意,轻轻点头。
宴席散后,苏婉如志得意满地回到听雪阁,只觉得今日大出风头,连林晚月和林姝都被她比了下去。她抚摸着腕上沈晏清新赏的翡翠镯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而棠苑内,林姝卸下钗环,对镜自照。镜中的女子面容清减,眼神却锐利如初。
“系统,苏婉如当前心理状态如何?”
【系统分析:苏婉如虚荣心与优越感达到峰值,对自身处境产生严重误判,警惕性降至最低。对宿主嫉妒与轻视并存,对林晚月敌意加深。符合“捧杀”计划预期效果。】
林姝唇角微勾。
很好。
猎物已经彻底迷失在虚假的荣光里,是时候……准备收网了。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她的孩子正在安稳成长。而苏婉如那个虚无的“金孙”,以及她本人,都不过是这场权力与情感游戏中,即将被牺牲的棋子。
沈晏清给予的“宠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而她林姝,才是那个手握解药。
或者说,决定何时递上最后一杯鸩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