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墨轩。
听雪轩的闹剧过后，沈府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晚月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却只觉得心底发寒。处置苏婉如那日，她确实尝到了报复的快意，但沈晏清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太顺利了。
从发现证据到当众揭发，再到沈晏清毫不犹豫地让她按家规处置，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以沈晏清的精明，怎么会对妾室通奸这般轻信？除非...他本就希望如此。
这个认知让林晚月浑身发冷。她猛地攥紧手中的玉梳，指节泛白。
碧荷。她声音低沉，去查苏婉如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碧荷面露难色：少奶奶，少爷下了封口令...
那就想办法！林晚月猛地将玉梳拍在妆台上，动用我陪嫁的那条线，花多少钱都行！
她必须知道真相。苏婉如到底是真的通奸，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月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她像着了魔般，日夜等待着消息。每当听到脚步声，都会惊得从榻上坐起。
终于，在一个雨夜，消息传来了。
少奶奶...碧荷浑身湿透地跑进来，脸色惨白，找、找到了...在城南销金窟...
销金窟？林晚月猛地站起身，她怎么会...
听说...被灌了哑药，打断了一条腿...碧荷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现在接的都是最下等的客人...
林晚月踉跄后退，跌坐在椅子上。
销金窟！那是北平最肮脏的暗娼馆！这手段太毒了，毒得让她心惊。
她突然想起苏婉如曾经得意洋洋地对她说过的话：等少爷厌弃了林姝，看我怎么收拾那个贱人...我认识城南胭脂巷的王妈妈，最会调教不听话的姑娘...
当时她只当是苏婉如的痴心妄想，现在想来，林姝一定是知道了这些话，才会用这样恶毒的手段报复。把苏婉如卖到她曾经威胁要卖林姝的地方，让她亲身尝尝她曾经想要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
这简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狠毒了千百倍！
不对...这不像沈晏清会做的事。
她太了解他了。沈晏清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若真要处置一个人，要么直接打死，要么远远发卖，绝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慢慢折磨。他那样骄傲的人，根本不屑在这种事上浪费心思。
除非...
林晚月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回娘家时，父亲林修远对她说过的话。
我查到顾怀瑾入狱，根本就是沈晏清一手安排的。为了得到林姝，他竟不惜用这种手段..他对林姝的执着简直离谱...
当时林晚月还不愿相信，觉得父亲夸大其词。可现在想来，沈晏清对林姝的维护，确实已经超出了常理。
为了林姝，他能设计陷害顾怀瑾；为了林姝，他能打破规矩让她出席重要场合；那为了林姝，他是不是也能纵容她用这种恶毒的手段报复苏婉如？
林晚月突然想起林姝那张看似柔弱的脸，想起她站在门外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是了，只有林姝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才会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报复。不仅要毁掉苏婉如的身体，还要践踏她的尊严，让她在最肮脏的地方受尽屈辱。而沈晏清，显然是在纵容这一切。
电光火石间，她全都明白了。
那些，沈晏清的，还有林姝当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原来她林晚月，才是这盘棋里最蠢的那颗棋子。沈晏清为了讨好林姝，不惜布下这个局，而她则傻傻地做了那把沾血的刀。
好...好得很...林晚月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凄厉，沈晏清，为了那个贱人，你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猛地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扫落在地，瓷瓶碎裂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在他们的股掌之间。苏婉如的今天，会不会就是她的明天？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她看着镜中那个依旧端庄雍容的沈家少奶奶，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林晚月独自坐在黑暗中，眼中最后一点光亮渐渐熄灭。
这场戏，她终于看懂了。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痛。
烛火在锦墨轩内摇曳，将林晚月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吞噬殆尽。她独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被绝望与恐惧侵蚀的脸。苏婉如的惨状如同鬼魅般纠缠着她。
那个曾经娇艳如花的女子，如今被毒哑了嗓子，打断了腿，像一摊烂泥般被扔在城南最肮脏的暗门子里。而这，全是林姝那个毒妇的手笔！
是了，都是林姝的错！夫君那般英明神武的人，怎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定是林姝这个狐媚子用妖术蛊惑了夫君，让他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夫君定是被她蒙蔽了双眼，才会对这个毒妇百般纵容！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今日是苏婉如，明日呢？林姝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不是就是她了？这个毒妇早已将沈府内宅变成了她肆意妄为的猎场，而她这个正室夫人，不过是林姝眼中碍眼的绊脚石！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是沈家八抬大轿迎进来的正室夫人，就算要死，也要先把这个祸害沈家的毒妇拉下地狱！
碧荷！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立刻去静心斋，去老爷书房！就说我林晚月有关乎沈家存亡的天大秘闻，若是迟了，沈家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当林晚月跪在静心斋冰冷的地面上时，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灼亮，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最后的疯狂。
父亲，母亲，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儿媳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揭开林姝那个毒妇的真面目！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积压已久的怨毒尽数倾吐：
棠苑那个林姝，她根本就是个祸水！是她用尽手段勾引夫君，让夫君为她神魂颠倒。是她唆使夫君设计陷害她的原配丈夫顾怀瑾，将人送进大牢！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林姝这个毒妇！
她不等公婆反应，继续抛出更惊人的内幕：
这还不止！苏婉如，那个我亲自为夫君纳的姨娘，为何落得那般下场？全是林姝在背后搞鬼！她先是假意让夫君将苏婉如捧得高高在上，再设计让她意外落胎，最后更是恶毒地将她毒哑、打断腿，卖进了城南最下贱的窑子！父亲母亲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销金窟看看，看看苏婉如如今是何等凄惨模样！
林晚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泣血：
这样一个心肠歹毒、手段狠辣的妇人，如今生下的孩子，谁能保证血脉纯正？若是让这等来路不明、血统存疑的野种成了沈家嫡子，我沈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她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儿媳今日拼着被休弃的风险，也要说出真相。求父亲母亲明鉴，为了沈家百年基业，为了沈家门风光耀，必须严惩林姝这个祸水！她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啊！
静心斋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周氏手中的佛珠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沈崇山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
来人！去把那个逆子......
老爷且慢！沈周氏突然出声打断，她缓缓拾起地上的佛珠，指尖微微发颤，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崇山怒目而视：这还有什么好计议的？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沈周氏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林晚月：晚月，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们自有主张。
林晚月离去后，静心斋内陷入一片死寂。烛火在沈周氏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手中的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
这成何体统！沈崇山猛地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强占人妻，陷害其夫，如今还纵容那毒妇残害妾室！我们沈家的脸面都要被这个逆子丢尽了！
沈周氏缓缓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老爷，此事不能再纵容了。
你的意思是？
林姝此人，断不能留。沈周氏语气冰冷，今日她能对苏婉如下此毒手，来日就敢对晚月，甚至对你我不利。这等祸水，必须尽快处置。
沈崇山皱眉：可晏清那边......
所以要趁他不在的时候动手。沈周氏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收到消息，三日后晏清要去天津卫处理一批紧要的货船，这一去至少要五六日。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棠苑的方向：江南织造李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丧偶，正在寻续弦。我已经暗中与李夫人通过信，她三日后就会抵京。等晏清一走，立即让林姝上轿。
沈崇山一怔：这......会不会太急了？
沈周氏转身，语气凌厉，难道要等晏清为了这个女人，把整个沈家都搭进去吗？你瞧瞧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连最基本的伦常都不顾了！
她压低声音：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就说林姝突发急病，需要去庄子上静养。等生米煮成熟饭，晏清回来也无可奈何。
那孩子......
孩子自然是留在沈家。沈周氏斩钉截铁，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难道还要让他跟着去李家丢人现眼？留在沈家，对外就说是晚月所出，也好全了沈家的颜面。
沈崇山仍在犹豫：可若是林姝不肯......
不肯？沈周氏冷笑，由不得她不肯！到时候一碗迷药下去，直接塞进花轿。等到了江南，她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见沈崇山面色犹疑，又放缓语气：老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沈家百年清誉，毁在一个狐媚子手里吗？
沈崇山沉默良久，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就依你说的办。
沈周氏这才缓和了神色：这几日多派些人手盯紧棠苑，千万别走漏风声。等晏清一动身......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
静心斋内重归寂静，只有佛珠相撞的清脆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远在棠苑的林姝，此刻正逗弄着怀中的婴孩，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