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在凌晨的街道上疾驰,引擎的低吼像困兽压抑的咆哮。车内,傅承聿靠在座椅上,闭着眼,但并非休息。他脸上的肌肉线条依然紧绷,昨天那些震怒、绝望、心碎的表情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之下,只有紧闭的眼睫遮挡了眼底深处那片冰冷到极致的冷静。
他完成了一场堪称完美的表演。
兰亭会所顶层的狼藉,江晚姝的眼泪,秦震那志得意满却暗藏警惕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快速复盘、确认。没有破绽。秦震信了,信他对江晚姝用情至深以至于失控,信他被当众夺走心爱之物的暴怒与耻辱。
这就够了。
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了一下,很轻。他没有立刻去拿。直到车子驶入中环别墅区,停在自家车库里,引擎熄灭,车内彻底陷入寂静,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底没有一丝醉意或疲惫,只有深潭般的黑。
他拿出手机,解锁。
屏幕上跳出两条信息。
一条是凌晨林姝发的:“下次见面演给我看,妹妹爱你噢。”
另一条是刚收到的,在他复盘表演时:“江晚姝进震远了。秦震的助理。”
傅承聿的目光在第一行字上停留了两秒。“演给我看”。她果然在等,在看,在用这种轻佻又带着命令的口吻,评估他的作品。
而“妹妹爱你”这四个字,像裹着糖霜的细针,刺进他心脏某个敏感到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角落。不是悸动,是更复杂的、混合着被挑衅和被索取的躁意。
他动了动手指,回复了第二条信息:“知道。”
只有两个字。但他知道她懂。这场合谋里,信息越精简,往往意味着局面越清晰,行动越同步。
推开车门,深夜微凉的空气涌进来。他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衬衫衣领和袖口,将那些属于“失控傅承聿”的痕迹彻底抹去,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傅氏总裁,然后才迈步走向家门。
指纹锁轻响,门应声而开。
客厅里留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柔和。苏雨晴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似乎睡着了,但听到开门声立刻惊醒,坐起身来。
“承聿……”她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的担忧。她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仔细逡巡,试图寻找一丝情绪端倪。兰亭的事,圈子里的风声传得比什么都快,她不可能不知道。
傅承聿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动作自然流畅。“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我……有点担心你。”苏雨晴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她的眼眶有些红,显然哭过,此刻强忍着,努力想表现出一个妻子该有的温柔与体谅,“听说……昨晚兰亭不太愉快。你还好吗?”
她问得委婉,但傅承聿知道她在问什么。问江晚姝,问他的失控,问那些不堪的流言。
“没什么。”他简短地回答,抬手揉了揉眉心,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疲惫,“生意场上的事,有些摩擦正常。秦震那边,一直不太安分。”
他刻意模糊了焦点,将一场情欲争夺定性为商业摩擦。这是给苏雨晴的台阶,也是维持他一切尽在掌控形象的必要。
苏雨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底那点疑虑和刺痛并未完全消弭,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还能用这样平淡的语气提及,只要他没有失魂落魄,那么……事情或许没有传言中那么严重?或许真的只是……做戏?或者,至少,他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深爱江晚姝到失去理智?
“那就好……”她轻声说,伸手想帮他整理一下并未凌乱的领口,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微微顿住,最后还是收了回来,“我让厨房温着汤,你要喝一点吗?”
“不用了,很累,想先休息。”傅承聿避开她过于殷切的目光,转身走向楼梯,“你也早点睡。”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狼狈或颓唐。苏雨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心里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暗礁,并未真正消失,只是暂时被平静的水面掩盖。
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夺爱之辱的男人。
傅承聿走进二楼书房,反手锁上门。
他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一小片区域,将他冷峻的侧脸笼在光影交界处。
他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没有处理任何文件,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脑海里,林姝那两条信息交替浮现。
“下次见面演给我看,妹妹爱你噢。”
“江晚姝进震远了。秦震的助理。”
第一条是撩拨,是监督,是她独有的大胆与恶劣。第二条是情报,是提醒,是他们同盟的基石。
秦震把江晚姝放进震远,这一步既在意料之中,又比预想的更快、更直接。老东西的掌控欲和炫耀心果然被彻底激发了。这意味着,秦震对林姝的兴趣和注意力,会不可避免地被更新鲜、更有价值的江晚姝分流。这是好事,为林姝的金蝉脱壳创造了更宽松的环境。
但这也意味着,江晚姝这枚棋子,在秦震手中的权重增加了。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刺激傅承聿的情感道具,而是被赋予了实际职位和接触公司事务可能性的潜在工具。秦震可能会用她来试探、制衡,甚至……反刺。
傅承聿的指尖停下敲击。
他需要重新评估江晚姝的后续作用,以及,如何利用秦震对江晚姝的新安排,来推进他们真正的目标,获取秦震的核心机密,并最终吞并震远。
林姝那边,既然秦震已经开始测试她的懂事程度,那么她接下来的表现必须无可挑剔。温顺,认命,甚至要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自惭形秽对江晚姝上位的微弱畏惧。只有这样,秦震才会彻底将她视为无害的旧物,放松对她的监控。
而他自己……
傅承聿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
在秦震乃至所有人眼中,他现在应该是一个遭受情伤、对江晚姝余情未了、因此对秦震恨之入骨但暂时无可奈何的失败者形象。这个形象需要维持一段时间,不能太快恢复。他需要让秦震继续享受这种胜利的快感,继续轻视他。
但同时,暗地里的动作必须加快。东南亚那条灰色航线的证据收集,港口项目内部数据的刺探,都需要趁秦震注意力被江晚姝分散、且对他掉以轻心的时候,加速进行。
还有林姝。
想到这个名字,傅承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需要尽快安排下一次见面。不是为了她的演给我看,而是需要同步信息,调整计划细节,确认她那边获取保险柜密码的进展,以及……接收她可能带来的新情报。
“妹妹爱你。”
那四个字又一次突兀地撞进脑海。
傅承聿猛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烦躁,但更深处,是一种被精准撩拨后的、冰冷的兴奋。
她总是知道怎么让他记住她。
即使在布局最关键的时刻,即使隔着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
他拿起私人手机,调出那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对话框。看着最后那条自己发出的“知道”,以及她之前那条带着挑衅和亲昵的信息。
指尖悬在屏幕上,许久。
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回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傅承聿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丝窗帘缝隙,看着外面沉沉的、孕育着暴风雨前兆的夜空。
就让它们继续发酵吧。那些掺杂在算计中的、微妙又危险的个人情绪……
在恨意与执念的泥沼里,在谋划与背叛的漩涡中。
或许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戏,哪些是真。
而这,或许才是这场游戏,最致命也最迷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