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西山岛,暖风和煦,太湖吹来的水汽带着花草的清香。梁发府邸的后园里,一派温馨景象。
梁发正盘腿坐在柔软的草地上,逗弄着咿呀学语的稚子。小家伙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被父亲用指尖轻点鼻尖,便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四肢欢快地舞动。梁发为他取名“梁羽”,取“羽化登仙,无拘无束”之意,只盼他一生自在,莫要像自己这般,肩负诸多重担,陷于江湖纷扰。
柳如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中做着女红,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的笑意,看着父子俩嬉戏。蓝凤凰因有孕在身,行动略显不便,靠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看着眼前场景,脸上也洋溢着满足。孙小芳和赵小乙这对夫妇则站在稍远处,低声交谈着帮务,偶尔看向帮主一家,眼中也带着祝福。
岳灵珊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华山玉女峰上,她也曾有过类似的憧憬。如今物是人非,父亲性情大变,母亲封山不出,自己与林平之的婚姻更是如同一场噩梦。但此刻,看着梁发这个曾经的师兄拥有了自己的基业和家庭,那份发自内心的安宁与幸福,仿佛具有某种感染力,让她心中积郁已久的痛苦与阴霾,也悄然驱散了几分,苍白的脸颊上,竟也难得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就在这宁静之时,一名值守的电堂弟子快步走入园中,在梁发身前数步外停下,躬身禀报:“帮主,岛外有两位自称故人求见,说是……来感谢帮主昔日援手之恩。”
梁发闻言,轻轻将儿子梁羽抱起,交到柳如烟怀中,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故人?感谢我?来人是何模样?”
弟子回想了一下,语气带着些许紧张:“是两位威势极重的大汉,其中一人目光如电,属下……属下不敢直视。”
梁发眉头微蹙,心中念头飞转。他与人打交道,多是青帮事务,结交的也多是江南人物,何曾认识这等光是气势就让人不敢直视的“故人”?“请他们到前厅奉茶,我即刻便到。”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柳如烟等人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大步向前厅走去。
步入宽敞的前厅,只见两名男子立于堂中。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清癯,顾盼之际,双眸精光四射,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气概。另一人同样气度不凡,神态豪迈,站在那高大男子身后半步,显是以其为首。
梁发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抱拳道:“两位英雄大驾光临,梁发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那为首的高大汉子哈哈一笑,声若洪钟,震得厅内似乎都有回响,他也抱拳还礼,语气倒是颇为客气:“梁帮主客气了!在下日月神教,任我行!日前,梁帮主仗义出手,与小女合作,击杀了本教叛徒童百熊,替老夫清理了门户!今日特来登门,感谢梁帮主援手之德!”
果然是他!梁发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转向他身后那人:“原来是威震天下的任教主!失敬!那这位,想必就是‘天王老子’向问天,向右使了?久仰二位大名!”
向问天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梁发这才对任我行道:“任教主怕是误会了。当日击杀童百熊,乃是为了救我大师兄,梁某迫不得已才出手。此事与任小姐合作是恰逢其会,却并非为了贵教,更不敢居功。任教主此番感谢,梁某实在受之有愧,只怕是错爱了。”
任我行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梁发的撇清,笑道:“哈哈,无妨!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童百熊那叛徒伏诛,老夫心中快意!这天下间,能入老夫眼者不多,你梁帮主年纪轻轻,便创下这偌大基业,武功智谋皆是一等一的人物!老夫能厚着脸皮,借此由头来见你一面,也是老夫的荣幸!”
“任教主过誉了。”梁发语气依旧平淡,引手请二人入座,“梁发不过是江湖后学末进,侥幸有些际遇,不敢在任教主面前张扬。却不知任教主今日亲临敝帮,除了道谢,究竟所为何事?”他心知,以任我行的身份和性格,绝不可能仅仅为了道谢就亲自跑这一趟。
任我行也不拐弯抹角,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发,沉声道:“好!梁帮主快人快语,老夫也不啰嗦!今日前来,正是想邀梁帮主,与老夫一同上黑木崖,诛杀东方不败那奸贼!助我重登教主之位!”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无比的自信与诱惑:“事成之后,神教宝库之中的金银珠宝、神功秘籍,任你取用!从此,你青帮与我日月神教结为同盟,这江湖天下,你我二人,平分!”
此言一出,厅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侍立在厅外的青帮弟子,无不屏息,心中骇然。
梁发闻言,脸上却并未露出任我行预期中的激动或贪婪。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任教主,请恕梁某难以从命。”
“哦?”任我行眼中精光一闪,并未动怒,反而问道,“为何?可是怕了那东方不败?不错,他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但合我三人之力,未必没有胜算!”
梁发道:“东方不败盘踞黑木崖多年,与我青帮素无往来,井水不犯河水。我青帮无意北上与贵教为敌。至于他的武功是否天下第一,与我何干?我并无兴趣验证。再者,”他语气转为淡然,“荣华富贵,神功秘籍,于我而言,够用即可。如今梁某只想经营好这一方基业,陪伴家人,平静度日。江湖霸业,非我所愿。任教主的厚意,梁某心领,还是请您另寻贤能吧。”
任我行盯着梁发,见他眼神清澈,语气诚恳,不似作伪,心中也不禁有些讶异于此子的定力。他心念一转,又道:“既然梁帮主淡泊名利,那……老夫另有一份心意。我有一女,名唤盈盈,聪明伶俐,容貌更是天下少有。梁帮主少年英雄,与小女正是良配!你若愿意助我,老夫便做主,将盈盈许配于你!如何?”
梁发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迅速转为平静,甚至带上一丝淡淡的疏离,说道:“任大小姐美名,梁某早已如雷贯耳。但据我所知,任大小姐与我大师兄令狐冲两情相悦,情深意重。梁某虽不敢自诩君子,却也深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之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拆散他人姻缘之事,梁某不屑为之!我是真心祝福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任教主身为人父,也还是成人之美为好。”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任盈盈与令狐冲的关系,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任我行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他深深看了梁发一眼,似乎要将这个一再拒绝自己的年轻人彻底看穿。半晌,他才冷哼一声:“既然梁帮主心意已决,另有打算,那老夫也就不便强求了!”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也不等梁发回话,猛地站起身,对向问天道:“我们走!”
两人转身,大步流星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厅外,径直离开了西山岛,来得突然,去得更是干脆利落,只留下一股尚未散去的、令人心悸的霸道气息。
梁发站在厅中,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任我行此行,招揽不成,只怕已心生芥蒂。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转身,走向后园,那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安宁,也是他必须守护的一切。
一月之后,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湖,引得天下震动,群雄侧目——盘踞黑木崖十余年,武功被尊为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死了!
据传闻,是前教主任我行,在其女任盈盈、左使向问天以及五岳盟主令狐冲的协助下,四人悄然潜入守卫森严的黑木崖,于那绣房之中,与东方不败展开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决战。最终,东方不败毙命,任我行重登日月神教教主宝座!
消息传到青帮,梁发正在书房翻阅各地送来的账册与情报。当他听到弟子详细禀报此事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了宣纸上,缓缓晕开。
他挥退弟子,独自坐在椅中,心中波澜起伏,脸上难掩惊奇之色。
“竟然……还是发生了。而且,令狐冲竟然也参与了……”
这与他记忆中的“剧本”产生了微妙的偏差。在他的认知里,令狐冲之所以会卷入这场黑木崖之战,其中一个重要契机,是他怀疑恒山派的定逸师太可能是被东方不败暗中下令杀害,为了查清真相、为师太报仇,才决定与任我行等人同行。
“可如今,令狐冲明明知道定逸师太被岳不群所杀……那大师兄又是因何缘由,毅然踏上了黑木崖那条险路?” 梁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飞转。
他回想起一月之前,任我行亲临西山岛时那看似豪迈,实则隐含急迫的招揽。当时任我行甚至不惜以女儿任盈盈为筹码,试图换取自己的助力。
“是了……” 梁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心中已然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轮廓,“任我行脱困未久,旧部离散,势单力薄,面对深不可测的东方不败,他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我那日拒绝了他,他必然是病急乱投医,将全部希望都压在了盈盈与令狐冲的关系上。”
“定是他以父亲的身份,向令狐冲提出了难以拒绝的条件,或是利用了盈盈与令狐冲之间的情愫,半是请求,半是胁迫,才让大师兄最终点头,参与了这场极其危险的权力更迭。” 梁发几乎可以想象出任我行那霸道又带着算计的语气,以及令狐冲在面对任盈盈恳求目光时的无奈与抉择。
想到这里,梁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复杂的感慨。既有对令狐冲命运的叹息,这位放荡不羁的大师兄,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最顶层的权力纷争,与魔教牵扯得越来越深;也有对任我行手段的认知,为了重夺大权,连女儿的终身幸福亦可作为交易的筹码,枭雄本性,展露无遗。
“权力二字,当真是蚀骨毒药,能让父女亲情、知己之情,都变得不再纯粹。” 梁发轻轻叹了口气。他庆幸自己当日坚守了本心,没有踏入那个漩涡。与任我行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便成功,日后也必生龃龉。
如今,任我行重掌日月神教,以他的性格和野心,绝不会甘于偏安一隅。黑木崖易主,意味着整个江湖的势力格局将迎来一次剧烈的洗牌。原本相对稳定的正邪对峙局面,很可能因为任我行的强势回归而被打破。五岳剑派、少林武当,乃至整个正道武林,恐怕都要绷紧神经了。
而这动荡的前奏,或许很快就会波及到看似偏安江南的青帮。
梁发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目光深邃。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这任我行可是多事之人。
“传令下去,”他沉声对门外候命的弟子道,“各地分堂,加强戒备,密切关注北方,尤其是日月神教的一切动向。所有情报,直接呈报于我!”
“是!”
弟子领命而去。梁发独自立于窗前,良久未动。江湖,这盘大棋,因为黑木崖的这一变,已然进入了全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