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苏州府,梁发与岳灵珊二人一路风驰电掣,不敢有片刻停歇。苏州距华山,千里之遥,纵是良驹,也需日夜兼程。岳灵珊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华山。然而她内力本就不算深厚,连日颠簸,频繁换马,饶是梁发刻意照顾她的速度,赶了三天路后,她也已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几乎要从马背上栽落。
梁发见状,心中不忍,更知如此下去未到华山她先要垮掉。他勒住缰绳,不由分说,伸手将岳灵珊从那匹疲惫的骏马上揽过,置于自己身前。岳灵珊惊呼一声,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然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背后紧贴着梁发宽阔的胸膛,男子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羞涩难当,下意识地便要挣扎。
“事急从权,莫要逞强。”梁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抓紧我,休息片刻。”
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关切与不容反驳,又想到危在旦夕的母亲,岳灵珊咬了咬唇,最终放弃了挣扎。连日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在这令人安心的怀抱和规律的马蹄声中,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竟真的靠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梁发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娇俏中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心中不由涌起万般怜惜。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同时催动内力,使得坐骑跑得更稳更快。就这般,一人强撑精神赶路,一人昏昏沉睡,又过了一日,巍峨的华山山峦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二人弃了马匹,也顾不上歇息片刻,施展轻功,直奔华山山门而去。尚未到得近前,竟已听到山上传来兵刃相交的叱咤之声!
“已经打起来了!”岳灵珊脸色煞白,声音发颤。
梁发心中一沉,拉住一个惊慌失措的守山弟子,急声问道:“山上怎么回事?!”
那弟子认得岳灵珊,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带着哭腔道:“岳师姐!您可回来了!前……前几日岳师……岳不群他回来了,要杀宁师叔,重夺掌门之位!结果关键时刻,宁师叔被一位神秘的白发老者救走了!可不知怎的,今天那……那瞎了眼的林平之突然杀上山来,要找岳不群报仇!紧接着,大师兄令狐冲也带着一位姑娘赶来,说是要救援宁师叔!山上……山上已经乱成一团了!”
时间回溯到半日之前。
岳不群志得意满地立于华山正气堂前。虽然那日宁中则被一神秘老者救走,让他功亏一篑,但重回华山,清理了敢于反抗的弟子,他自觉大局已定,只待稍加整顿,便可卷土重来,甚至图谋五岳盟主之位。辟邪剑法带来的诡异力量在他体内流转,让他信心膨胀。
就在这时,山下接连传来警报。先是那瞎了眼的林平之,状若疯虎,挥舞长剑,口口声声要为他林家满门报仇,一路砍杀上来。岳不群见他模样,嗤笑道:“一个瞎眼废物,也敢再来猖獗?真是不知死活!”林平之双目已盲,全凭一股刻骨的仇恨支撑,听得岳不群声音,便不顾一切地挥剑乱砍,招式全无章法,却狠辣无比。
紧接着,令狐冲与任盈盈也联袂而至。令狐冲听闻师娘遇险,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赶来。而宁中则被风清扬救下后,得知林平之和令狐冲先后上山,担心他们安危,拜别了风清扬,也毅然折返下山。
岳不群见林平之疯癫乱杀,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他故意运起内力,模仿几名弟子惊呼叛乱的声音,从不同方向发出。林平之双目已盲,全凭听力辨别,顿时被这纷乱的声音所惑,动作一滞,辨错了方位。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破绽露出瞬间,岳不群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长剑带着辟邪剑法特有的诡异毒辣,悄无声息地刺入了林平之的心口!
林平之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怨毒与不甘,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终于无力地倒下,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平之!”宁中则恰好目睹这一幕,悲呼一声,她对林平之也有几分惋惜之情,此刻见他惨死,更是对岳不群的残忍痛恨到了极点。她转向令狐冲,决然道:“冲儿!你不必再顾念师徒之情!此人早已不是你的师傅岳不群,他是修炼了邪功,泯灭人性的妖魔!今日你若留手,便是对不起华山列祖列宗,对不起死去的同门!”
令狐冲看着状若妖魔的岳不群,又看看惨死的林平之和一脸决绝的师娘,终于狠下心肠,重重点头:“是,师娘!”他长剑一振,独孤九剑的起手式已然摆开,一股破尽天下武学的剑意锁定了岳不群。
岳不群深知独孤九剑的厉害,不敢怠慢,全力施展辟邪剑法与之周旋。只见场中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剑光缭乱,劲气四射。岳不群的剑法诡异迅捷,如鬼如魅,而令狐冲的剑法则大巧不工,每每于不可思议之处破其招式。数十招过后,岳不群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辟邪剑法虽快,但在洞察先机的独孤九剑面前,终究是落了下风。
岳不群心知不敌,恶念又生。他佯装不支,卖个破绽,引得令狐冲一剑刺来,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形诡异一扭,袖中早已扣住的数枚喂毒飞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一旁观战、心神系于战局的宁中则!这一下偷袭阴狠毒辣,出其不意,速度更是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师娘小心!”令狐冲虽惊觉,回剑格挡已是不及,只能奋力侧身,勉强躲过射向自己的两枚,却眼睁睁看着大部分毒针射向了宁中则。
宁中则武功虽高,但如何能完全避开这蓄谋已久的致命偷袭?只听她闷哼一声,身形踉跄,胸口、腹部已中了数针,针上剧毒瞬间发作,脸色变得乌青,一口黑血喷出,软软地倒了下去。
“娘——!”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梁发与岳灵珊终于赶到!岳灵珊一眼看到倒地的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扑倒在宁中则身边。
“师娘!”梁发亦是目眦欲裂,紧随其后冲到近前。
宁中则气息奄奄,看到岳灵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眼中竟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挣扎着抬起手,抚上女儿的脸庞,气若游丝:“灵珊……看到你还好……娘……娘就放心了……”
“娘!你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岳灵珊泪如雨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流逝的生命,她猛地回头,对梁发哭求道:“师兄!你武功高强,求你救救我娘!救救她啊!”
梁发不敢耽搁,立刻单膝跪地,双掌抵住宁中则后心,精纯无比的混元内力如同长江大河般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然而,他的内力一进入宁中则体内,便觉其经脉脏腑已被那诡异剧毒和刚猛之力摧毁得七七八八,生机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飞速消逝,他的内力涌入,竟如同泥牛入海,只能稍稍延缓,却根本无法逆转那死亡的进程。
宁中则艰难地摇了摇头,嘴角溢出更多的黑血,断断续续道:“不……不必白费力气了……发儿……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梁发心如刀绞,强忍悲恸,重重点头:“师娘,您说!梁发在此立誓,纵然粉身碎骨,也必定为您做到!”
宁中则目光慈爱而又带着最后的恳求,看向岳灵珊,又看向梁发:“替我……好好……照顾……灵珊……”
梁发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承诺道:“师娘放心!我梁发对天发誓,此生必定竭尽所能,护灵珊周全,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听到这郑重的承诺,宁中则眼中最后一丝牵挂终于放下,嘴角费力地扯出一抹安详的弧度,手臂无力地垂落,溘然长逝。
“娘——!”岳灵珊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伏在母亲身上,痛哭失声。
梁发亦是虎目含泪,心中悲愤难言。但他深知此刻不是尽情悲伤的时候,一边留意着岳灵珊的状态,一边将大部分心神放在场中仍在进行的战斗上,气机紧紧锁住岳不群,防止这个罪魁祸首趁机溜走。
岳不群在梁发现身的那一刻,便已心生惧意。封禅台一战,梁发武功早已经让他肝胆俱裂,此刻见其赶来,更是感受到一股深不可测的压力。他本就敌不过令狐冲,此刻更是心慌意乱,只想脱身。然而令狐冲恨他害死师娘,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独孤九剑的奥义发挥到极致,将他所有退路尽数封死,剑光如网,将他牢牢困住。
岳不群眼见脱身无望,故技重施,脸上挤出悲戚之色,欲要以师徒之情动摇令狐冲:“冲儿!为师知错了!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我一命……”
然而,他话音未落,令狐冲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决绝,想起师娘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他对林平之、对众多华山弟子的狠毒,再无半分犹豫!剑光一闪,如天外飞鸿,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岳不群的咽喉!
岳不群身躯一震,脸上残留着惊愕与不甘,缓缓倒地,与林平之一样,结束了其充满野心与算计的一生。
杀了岳不群,令狐冲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丢下长剑,踉跄着冲到宁中则身旁,看着师娘安详却再无生息的遗容,这个洒脱不羁的汉子,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师娘!冲儿来迟了!师娘——!”
良久,岳灵珊的哭声渐渐低沉,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呆滞。她看向梁发,声音沙哑而平静:“师兄,我娘……她临终前跟我说,她不要留在华山,她死后,不要和那个伪君子葬在同一个地方……让我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她安葬了……”
说着,她挣扎着想要抱起宁中则的遗体,却因悲伤过度,浑身脱力,试了几次都无法抱起。
梁发心中大恸,上前一步,轻轻将宁中则的遗体抱起,动作轻柔而郑重,仿佛生怕惊扰了师娘的安眠。他对岳灵珊柔声道:“灵珊,我们带师娘离开这里。”
梁发不再多言,抱着宁中则的遗体,带着神情恍惚、依靠在他身侧的岳灵珊,一步步走下山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照在染血的华山石阶上,悲凉而肃穆。华山的一场浩劫,随着岳不群的伏诛和宁中则的逝去,终于落下了帷幕,只留下无尽的伤痛与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