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汉阳府。
快马踏起官道上尚未散尽的晨雾,殷梨亭勒住缰绳,抬头望向城门上“汉阳”二字。他一路风尘仆仆,凭借张三丰的手谕和武当派的名头,沿途换马不换人,竟在一日之间,从武当山赶到了这汉口重镇。此刻虽面带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清亮,不见丝毫浑浊。
牵马入城,无需多问,循着人流与喜庆的气氛,很容易便找到了今日寿星公——金鞭纪英雄的府邸。
只见纪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捧盒挑担的仆役穿梭不息,一派热闹景象。汉阳地界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乡绅富贾,乃至官府中人都前来道贺,足见这位纪老英雄交游之广,声望之隆。
殷梨亭整了整因赶路而略显凌乱的衣袍,心中思忖:“毕竟是未来的老丈人,今日又是他寿诞,还是低调些好,莫要抢了主人家的风头。”他将马匹交给门口迎客的仆役,取出师父张三丰精心准备的寿礼——一对品相极佳、寓意福寿绵长的和田玉如意,随着人流步入府中。
通报姓名后,很快便被引至正堂。纪老英雄听得“武当殷梨亭”五字,立刻从主位上站起身,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他年约六旬,身材魁梧,面色红润,虽已蓄须,但精神矍铄,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可见功力并未因年岁而衰退。
“哎呀呀,原来是武当派的殷六侠大驾光临!老夫寿诞,竟能劳烦六侠亲自前来,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纪老英雄声音洪亮,热情地拉住殷梨亭的手,上下打量。只见眼前这青年,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虽带着一丝旅途劳顿,却难掩其英挺之气与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风度,心中不由得更添几分欢喜。这未来的女婿,无论是家世、师承,还是人才品貌,都堪称万里挑一。
他一边寒暄,一边回头朝内堂方向喊道:“小芙!小芙!快出来,快来见过武当的殷六侠!”
话音落下,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款步而出。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肌肤白皙,眉眼秀丽,顾盼之间自带一股英气,正是刚从峨眉派学艺归家的纪晓芙。她听闻父亲呼唤,心中已猜到几分,脸颊不由得飞起两抹红霞,走到近前,敛衽一礼,声音清脆如黄鹂:“晓芙见过殷六侠。”
殷梨亭拱手还礼,目光平和地落在纪晓芙身上,客气道:“纪师妹不必多礼。”心中却暗自品评:“嗯,不愧是原着中能让杨逍那等人物倾心的女子,确实容颜俏丽,身段……尤其是这双腿,笔直修长,习武之人,体态果然不同。”他灵魂深处属于梁发的审美与阅历,让他能以一种更超然、更欣赏的眼光看待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
纪晓芙偷眼瞧去,见殷梨亭不仅一表人才,气质更是卓尔不群,远非寻常江湖子弟可比,心中那份因父母之命而生的忐忑,顿时化作了丝丝甜意与羞涩。
二人随后被引至贵宾席落座。堂内宾客云集,推杯换盏,气氛热烈非常。不少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与纪家小姐并肩而坐的武当高徒,窃窃私语。
趁着席间空隙,殷梨亭主动与身旁的纪晓芙攀谈起来。他并非原本那个腼腆的殷梨亭,言谈间自然从容许多:“纪师妹,早就听闻师妹拜在峨眉灭绝师太门下,剑法精妙,今日一见,更是觉得师妹丽质天成,动人心魄。”
纪晓芙没料到这位看起来翩翩君子的殷六侠,开口竟如此直接,夸赞得如此大胆,顿时羞得低下头,耳根都红了,声如蚊蚋:“殷师兄过誉了……峨眉山上,比我好看的同门师姐妹多的是呢。”
殷梨亭见她羞涩模样,更觉有趣,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低声道:“我不信。天下秀丽之地甚多,但我却从未见过如纪师妹这般,集英气与柔美于一身的女子。早就听闻峨眉山风景秀丽绝伦,乃是天下名山,若有机会,纪师妹定要带我去见识一番才好。”
这般带着些许撩拨意味的话语,听在情窦初开的纪晓芙耳中,更是心如撞鹿。她不敢直视殷梨亭,只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道:“好的……定然有机会的。”
然而,这番旖旎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
只听前院传来几声惨叫和怒喝,紧接着,守在门口的两名纪府家丁被人如同沙包一般狠狠踹飞进来,重重摔在大堂中央,口吐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满堂宾客皆是大惊失色,喧闹声戛然而止。
“何人敢在此放肆!”纪晓芙的大哥,性情刚猛的纪刚第一个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一个箭步冲到场中。
只见门外闯进来七八条劲装汉子,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色倨傲,三角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他看也不看冲过来的纪刚,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出!
“啪!”一声脆响!
纪刚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脸上火辣辣剧痛,整个人被扇得原地转了个圈,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半边脸颊瞬间肿起老高,嘴角溢血。
那高瘦汉子这才收回手,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阴恻恻地笑道:“纪老英雄,听说今日是你六十大寿?呵,排场不小嘛。在下明教五行旗,锐金旗副掌旗使,王崞!”
他目光扫过全场惊怒交加的宾客,最后落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的纪老英雄身上,声音陡然转厉:“据我明教查知,你纪家近年来与元廷官府往来密切,大量交易丝绸、粮食等物资!此等资敌叛国之举,我明教以光复汉室山河为己任,绝不能坐视不理!”
纪老英雄强压怒火,上前扶起儿子,沉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崞得意一笑,伸出两根手指:“简单!交出二十万两白银,作为惩戒!此事,我明教便既往不咎!否则……”他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二十万两!这简直是天文数字!纪家虽是豪富,也绝难轻易拿出。堂内宾客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明教势大,五行旗更是骁勇善战,这王崞武功又如此高强,谁愿意在此刻出头触这个霉头?
纪老英雄面色变幻,正犹豫挣扎间,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响起:
“与元朝商贸,互通有无,不过是乱世之中,寻常百姓商贾讨生活的无奈之举。形势比人强,苛责无益。你明教虽高举义旗,但如此行径,不过是借‘大义’之名,行强取豪夺之实罢了。与那元廷苛捐杂税,又有何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那位一直安静坐在席间的武当殷梨亭。他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场中,与王崞相对而立。
王崞见出声者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虽见其身形挺拔,气度不凡,但终究年纪太轻,难免心生轻视,嗤笑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毛长齐了没?赶紧滚回娘胎里去!”
纪老英雄见殷梨亭出头,心中先是担忧他年轻吃亏,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武当高徒,张真人亲传弟子,或许真有什么依仗?便暂时按下阻止的念头,示意刚被人扶起的纪刚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而殷梨亭,早已被王崞的嚣张和污言秽语耗尽了耐心。他面色依旧平静,但眼神骤然转冷。
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殷梨亭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倏忽间便欺近王崞身前!同样是抬手,一记耳光抽出,动作看似不快,却蕴含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封死了王崞所有闪避的空间。
王崞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后退格挡,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无形气机锁定,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
“啪!!!”
一声比刚才响亮数倍的脆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王崞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扇得离地飞起,在空中旋转了半圈才重重砸落在地。他半边脸骨已然碎裂,满口牙齿混合着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几乎昏厥过去。
“副掌旗使!”
随行的十几名明教好手见状,又惊又怒,发一声喊,各持兵刃一拥而上,刀光剑影瞬间将殷梨亭笼罩。
殷梨亭神色不变,甚至未曾动用腰间长剑。他身形在刀光剑影中如鬼魅般穿梭,或指、或掌、或拳,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击中每一名敌人的手腕、关节或是穴道。
只听得“咔嚓”、“噗通”、“哎哟”之声不绝于耳,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十几名凶神恶煞的明教好手,已尽数躺倒在地,兵刃脱手,不是手腕折断,便是穴道被制,哀嚎一片,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武当少年,武功竟已高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对付这十余名好手,竟如成年人戏耍孩童一般轻松。
那王崞挣扎着抬起头,扭曲变形的脸上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殷梨亭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武当,殷梨亭。今日你们寿宴之上如此行事,必定要给你们一些惩戒。”
王崞闻言,瞳孔骤缩,再不敢撂下半句狠话,在手下搀扶下,灰头土脸,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纪府,连那所谓的“二十万两”也再不敢提。
待明教之人一走,大堂内凝固的气氛瞬间炸开,众人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称赞:
“殷六侠好俊的功夫!”
“不愧是张真人高徒,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武当绝学,名不虚传!”
殷梨亭面对众人的赞誉,只是微微颔首,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雷霆出手、一击溃敌的并非是他本人。这份沉稳气度,更让众人心折。
纪晓芙站在父亲身边,看着场中那个卓然而立的青年,美眸之中异彩连连,一颗芳心,不禁怦然跳动得更快了。她自幼在峨眉学艺,见过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但如殷梨亭这般武功高强、气度非凡者,实是生平仅见。
然而,与堂前的热闹与轻松不同。纪老英雄在向殷梨亭郑重道谢后,返回内堂,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忧心忡忡。
纪刚和纪晓芙跟着进来,纪刚仍沉浸在兴奋中:“爹,您还担心什么?那魔教的恶徒不是被殷六侠打跑了吗?”
纪晓芙也疑惑地看着父亲。
纪老英雄长叹一声,摇头道:“你们啊,想得太简单了!祸事,恐怕不远矣!”
他看着一双儿女,沉重地道:“那王崞,不过是个副掌旗使。他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岂会善罢甘休?他背后,可是五行旗中最为骁勇的锐金旗!掌旗使庄铮,那是连少林、崆峒高手都忌惮三分的厉害角色!就算……就算殷六侠武功高强,能打败庄铮,可庄铮背后还有明教!明教高手如云,四大法王,左右光明使者……若他们记恨今日之事,我纪家,怕是永无宁日了啊!”
纪刚闻言,也冷静下来,想了想,道:“爹,您是不是太过忧虑了?他们有明教,我们不是还有武当山吗?殷六侠武功如此高强,而且他与小妹有婚约在身,自然是我们纪家的大靠山!有武当派在,明教未必敢如何!”
纪老英雄苦笑:“有张真人坐镇武当,我自然不怕。可张真人远在武当山,远水解不了近渴!殷六侠虽是未来女婿,毕竟尚未成亲,我们怎好意思让他为纪家之事牵涉过深,甚至与整个明教结下死仇?再者,他年纪尚轻,那庄铮成名已久,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殷六侠虽强,也未必……未必能稳胜啊。”
纪晓芙听到这里,脸上喜色褪去,染上忧虑:“爹,那您打算怎么做?”
纪老英雄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不宜再激化矛盾。不如……我们设法递个话给那庄铮,就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备上一份厚礼,跟他化干戈为玉帛。但愿……他能看在武当派的面子上,行事有所顾忌,不再追究吧。”
前厅寿宴继续,但气氛已不如先前热烈。殷梨亭安静地坐在席间,自斟自饮。纪晓芙去而复返,坐在他身旁,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殷梨亭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知她定是为方才之事以及父亲的担忧所扰。他并未点破,也未多问,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到她的手边。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殷梨亭平静的外表下,心思也在飞速流转。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会就此轻易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