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师太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之外,空气中紧绷的弦似乎稍稍一松。殷梨亭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转身时,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
赵敏却并未放松。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殷梨亭,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锐利的探究:“你怎会知道我叫赵敏?”这名字是她方便在中原行事暗自取用的化名,除却身边最亲近的几名心腹,根本无人知晓。
殷梨亭侧过脸,阳光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神秘的微笑,语气轻缓:“你猜?”
不等赵敏反应,他又向前踱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那你再猜猜,为何我会直奔汝阳王府去寻无忌?”
赵敏的脸色在阳光下瞬息数变,眼中闪过惊疑、思索,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警惕。她抿紧嘴唇,脑海中无数念头翻涌——他是如何得知?他究竟还知道多少?这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布局?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疾步冲上前来。殷素素眼中含着焦灼与愤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妖女!我无忌孩儿是不是被你掳去了?你把他藏在了何处?!”
赵敏心高气傲,闻言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便将头扭向一旁,下颌扬起一个不屑的弧度,全然不愿搭理。
“你——!”殷素素怒火中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你这妖女,快说话!”
赵敏却只看向殷梨亭,语气冷硬如铁:“殷梨亭,我警告你。你若想让这些无关之人肆意折辱于我,趁早死心。我赵敏绝非任人欺凌之辈,大不了一死而已。到时候,叫你一切算计尽数落空!”
殷梨亭深知赵敏性情刚烈,言出必践。他抬手拦住几乎要冲上前的殷素素,温声劝道:“五嫂,暂且息怒。此女诡计多端,心思难测,与她多言无益。”他转而看向殷素素,目光沉稳,“我已派人前往汝阳王府送信,约定十日之后,于镇江与扬州交界的长江岸边,以赵敏换回无忌。她是汝阳王府的郡主,身份贵重,对方必不敢轻忽,定会如期将无忌送回。”
殷素素听他说得笃定,胸中翻腾的怒气稍平,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低声道:“好……那便全仰仗六弟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那缕异样却未逃过赵敏的眼睛。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殷梨亭转向赵敏,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赵敏,这十日,便请你安安分分待在楚王府中。待换回无忌,我自当依约将你安然送回,绝不伤你分毫。但若你在此期间暗施手段,妄图生事……”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寒芒,“我便让你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话语中的决绝杀意如冰锥刺骨,赵敏脊背微微一僵,知晓他绝非虚言恫吓。她冷哼一声,别开脸,不再言语,唯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这时,站在一旁的纪晓芙与黛绮丝走近殷梨亭身边。纪晓芙眼中噙着未散的忧色,细细打量着殷梨亭周身,柔声道:“六哥,这次去大都龙潭虎穴,你可有受伤?”黛绮丝亦贴近身侧,轻声道:“夫君平安归来便好。”
殷梨亭面对二女,神色顿时柔和下来,伸手轻轻抚过纪晓芙的手背,又对黛绮丝温言一笑:“放心,我无事。累你们挂心了。”
三人之间温情流转,俨然一幅伉俪情深的画卷。赵敏冷眼旁观,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低语道:“哼,惺惺作态。”
殷素素本就因张无忌之事心绪难平,见殷梨亭与两位夫人柔情蜜意,心中莫名泛起一丝酸涩的不快。再闻赵敏冷言冷语,想起无忌此刻可能正受苦难,新仇旧怨交织,不由冷笑出声:“我是不能杀你,可没人说……我不能在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留几道终身难忘的印记。”她手腕一翻,一柄镶着宝石的精致匕首便已握在掌心,寒光在她指间流转,“让天下人都瞧瞧,尊贵的郡主,变成了何等模样。”
赵敏瞳孔骤缩,猛地转向殷梨亭,声音尖利而决绝:“殷梨亭!你若纵容她如此辱我,我立刻撞死在此处!我说到做到!”
殷梨亭眉头紧蹙,侧身挡在殷素素与赵敏之间,沉声道:“五嫂,暂且收手。此人干系重大,莫因一时之气误了正事。待换回无忌,往后自有与她清算之时。”
殷素素冷哼一声,手腕转动,匕首虽未收起,却也不再进逼。她盯着赵敏,目光如刀。
岂料赵敏竟不依不饶,她扬起脸,眼中闪动着挑衅的光芒,话语如同淬毒的针,直刺殷素素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殷素素,你这般气急败坏,莫非不只是为了张无忌?还是说……你真正恼恨的,是求而不得,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旁人夫妻情深,自己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你——!”殷素素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仿佛心底最深最暗的伤疤被骤然血淋淋地揭开。羞愤、痛楚、狂怒轰然炸开,她再不顾殷梨亭阻拦,匕首寒光一闪,直向赵敏刺去!
赵敏亦昂首不退,厉声道:“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够了!”
殷梨亭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在厅中炸响。他袍袖一挥,一股柔劲拂开殷素素的手腕,同时身形微侧,已隔在两人中间。他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殷素素惨白的脸,又掠过赵敏倔强昂起的头,眼中尽是疲惫与厉色。
“来人!”他扬声唤道。
门外立刻涌入数名身着劲装的侍卫,肃然而立。
“将郡主请至西厢客房,严加看守,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殷梨亭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侍卫领命,上前对赵敏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礼节周全,但步伐眼神皆透出戒备与强硬。
赵敏狠狠瞪了殷素素一眼,又深深看了殷梨亭一瞬,终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随着侍卫昂首离去,背影依旧挺直,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傲的寂寥。
厅中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殷素素持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望着赵敏离去的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言。纪晓芙与黛绮丝对视一眼,悄然上前,一左一右轻轻扶住殷梨亭的手臂,无声传递着安慰与支持。
殷梨亭按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头大如斗。他强压下心中的烦乱,耐着性子温言安抚了殷素素许久,直到她情绪稍平,才与纪晓芙、黛绮丝一同离去。
回到卧房,红烛摇曳,映着三人身影。纪晓芙细心为夫君更衣,黛绮丝则端来安神的茶汤。几句家常闺房私语,稍稍驱散了殷梨亭眉宇间的疲惫。正说话间,门外侍从轻声禀告:“太子殿下前来问安。”
殷浩如今已是十多岁的少年,身着杏黄常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生得浓眉大眼,目光清澈有神,躬身行礼:“儿臣听闻父王昨日劳神,特来请安。”
殷梨亭见到儿子,心中顿生暖意。早从谢彦等人口中得知殷浩稳重好学,处事渐有章法,此刻亲眼见他仪态端正,言语得体,更是欣慰。他拉过殷浩,细细问了课业起居,父子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殷浩方恭敬告退。
一夜无话,却也并非全然宁静。三人缠绵悱恻,自不必提。次日清晨,纪晓芙先行起身料理府务。黛绮丝却未立即起身,她侧卧在榻,望着正在穿戴的殷梨亭,眼中带着一丝幽怨,忽然轻声道:“哼,我与晓芙妹妹,难道还满足不了你么?”
殷梨亭心中猛地一惊,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他转过身,面上强作镇定,温声道:“莫要胡说。此生得你二人相伴,我心已足。你这话……是何意?”
黛绮丝伸指在他臂上轻轻掐了一下,那力道不重,却满是嗔意。她别过脸,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个幽怨的侧影。殷梨亭做贼心虚,喉头动了动,终究没敢接话,匆匆整理好衣冠便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