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五仙教总坛,蓝凤凰的居所内。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绘有繁复虫鸟花纹的墙壁上。窗外,苗疆的夜风穿过山谷,带来远处隐约的虫鸣,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连日来的紧张对峙,让这片刻的安宁显得格外珍贵,却也格外沉重。
梁发握着蓝凤凰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他看着她眉宇间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忧虑,心中一阵抽痛。沉吟许久,他终于将思虑了整日的话说了出来:
“凤凰,”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此地离我青帮根基所在太过遥远,魔教势大,杨莲亭绝不会善罢甘休。贾布此次退去,下次再来,恐怕就不止是他了。我们人手有限,久守……恐非万全之策。”
蓝凤凰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梁发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更加恳切:“我在想……你和忠于你的教众,是否可以考虑,暂避锋芒?”
他顿了顿,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计划:“苏州府富庶安宁,是我青帮势力核心所在。我可以在太湖之畔,寻一处山明水秀、隐秘又安全的地方,为你们重建家园,足以容纳所有愿意跟随你的族人。在那里,魔教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你们可以休养生息,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图重返苗疆,如何?”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提议。在他看来,这是目前最能保障蓝凤凰和她族人安全的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蓝凤凰听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朦胧的苗疆月亮,眼神悠远而复杂。
“梁郎,”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梁发从未听过的、近乎虔诚的沉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五仙教好。避居江南,确实安全。但是……你不懂,我们为何要死守这总坛,哪怕明知希望渺茫。”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梁发,美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座山寨,几间房屋。这里是五仙教的根,是历代圣女和先祖英灵安息之地,是我们与万千蛊虫、与这片山林大地沟通的圣地。”
她拉着梁发走到窗边,指着月光下那些影影绰绰的奇花异草、古老的石碑和图腾柱:“你看那些‘蚀心花’,只有在总坛后山的特定瘴气中才能盛开,是炼制数种解毒圣药的关键;那‘碧磷潭’底的淤泥,是培养‘金蚕蛊’必不可缺的媒介;还有后山禁地里的‘祖灵洞’,里面供奉着历代圣女的本命蛊源,它们与这片土地的气息相连,一旦离开,力量便会逐渐衰弱,甚至反噬其主。”
她的语气愈发激动:“五仙教的传承,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根,都在这里!若是放弃了总坛,就相当于斩断了我们与先祖、与力量源头的联系。即便到了江南,保住了性命,五仙教的魂也就散了,传承也就断了。那和灭教……又有何分别?”
她紧紧握住梁发的手,眼中充满了决绝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之意:“我蓝凤凰身为当代圣女,守护总坛,守护传承,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纵然身死,也绝不能让圣地在叛徒和魔教手中蒙尘,不能让历代先祖的心血断绝于我手!”
梁发怔住了。
他来自现代的灵魂,习惯于效率、权衡与务实,思考的是如何保存有生力量,如何利益最大化。他提出的建议,在他自己看来,是最合理、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此刻听着蓝凤凰的诉说,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根”与“传承”在这些古老教派心中的分量。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融入了信仰与血脉的执念,绝非简单的“转移”可以替代。
他想起青帮初创时,自己何尝不是拼死也要守住西山岛那最初的基业?那里不仅仅是一个据点,更是信念开始的地方。
他沉默了。心中的劝说话语,在蓝凤凰这番掷地有声的剖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傲慢。他以为自己能提供最好的庇护所,却忽略了对方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
看着梁发陷入沉思,眼中流露出理解而非坚持,蓝凤凰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歉意和柔情:“梁郎,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请原谅我的固执。我不能走,也不会走。这里是我的战场,是我的使命所在。”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微颤:“你若愿意留下帮我,我感激不尽。你若觉得……风险太大,我也绝不会怪你。你能来,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梁发感受着她的依赖与那份深藏在她坚强外表下的不安,心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骤起。劝她离开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不是一个轻易冲动的人,前世今生的经历都教会他“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他有青帮上下数千兄弟,有望眼欲穿等他归去的如烟和母亲,尤其是如烟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这一切都如同沉甸甸的砝码,压在他理智的天平上。
独自面对杨莲亭、贾布,甚至可能引来的东方不败?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仿佛已经看到尸横遍野、基业倾覆的惨状,看到如烟泪眼婆娑、母亲悲痛欲绝的面容。一股强烈的、名为“自保”和“责任”的念头疯狂地叫嚣着:带她走,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太湖,那里才是他的根基,他的安全区。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内心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理智告诉他,最优解是暂避锋芒,徐图后计。但当他低头,看到蓝凤凰那双强忍泪光、写满了对脚下这片土地近乎固执的守护的眼眸时,另一种情绪却在悄然滋生——那是一种理解,甚至是一丝敬佩。他想起自己为了青帮初立时的那片校场,不也是拼尽了全力,不容外人染指吗?将心比心,他似乎能触摸到她那“根”与“传承”的执念,是何等沉重。
走,还是留?
走了,或许能保全大部分实力,但意味着将五仙教总坛拱手让给叛徒和魔教,意味着蓝凤凰心中的圣地将被玷污,她的信念会随之崩塌。他梁发,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然后带着愧疚度过余生吗?如烟和母亲,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权衡利弊后舍弃红颜的他吗?
留下,几乎是九死一生。可若是不战而退,他辛苦建立的青帮威信何在?他梁发在江湖上“义气为先”的名声岂非成了笑话?更重要的是,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她的坚持都守护不了,他练这一身武功,争这一方势力,又有何意义?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的眉头紧锁,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他眼中剧烈的挣扎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却又更加坚毅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顾虑和关于死的恐惧都压了下去,那僵硬的手臂终于重新充满了力量,紧紧地将她拥住,仿佛要通过这个拥抱,将那份艰难抉择后的决心传递给她。
“……罢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在蓝凤凰耳边响起,“你说得对,这里是你的根。”
他微微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的根被人毁掉。否则,我梁发枉为男人,也对不起你待我的这片心。”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杀机:“杨莲亭、贾布……还有可能来的东方不败。”他念出这些名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他们以为势大就能为所欲为?”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是在巨大压力下反而被激发出的凶性与斗志:“好!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本事,能不能啃下我梁发决心要守的这块硬骨头!”
“至于如烟和娘……”他心中默念,一股深深的愧疚涌上,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责任覆盖,“我一定会活着回去!为了她们,也为了你!”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权衡利弊的现代灵魂,也不是那个仅仅深陷爱河的痴情男子。他是一个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扛起所有责任,准备拼死一搏的战士。留下的决定,重于泰山,但他已然做出了选择。
——
次日,天光未大亮,苗疆山谷中的雾气尚未散尽,一只疲惫的信鸽便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五仙教总坛的窗棂上。赵小乙取下密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骤然凝重,快步送入梁发房中。
梁发与蓝凤凰正在用早膳,接过密信展开,眉头瞬间紧锁。信是“暗影”副统领张宝亲笔所书,字迹仓促:
“禀帮主:黑木崖异动!杨莲亭频繁出入后山禁地,疑似已说动东方不败。同时,崖上正在大规模集结教众,调配弓弩、毒火,扬言三日内……荡平五仙教,鸡犬不留!”
“啪!”梁发将密信拍在桌上,碗碟轻震。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忧色如浓云积聚。东方不败!这个名字本身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以他如今之能,或可与贾布这等高手周旋,但对上那位武功已臻化境、深不可测的天下第一,他毫无胜算。一旦魔教教众在东方不败的带领下蜂拥而至,别说救人,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葬身于此。
室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蓝凤凰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冰凉一片。
忽然,梁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抓住了一线生机。他看向蓝凤凰,语气急促而认真:
“凤凰,我问你,教中可有这样一种蛊——种下之后,若无独门解药,便无药可解,而且必须每年定期服用解药,方能压制?”
蓝凤凰虽不明其意,但见他问得郑重,略一思索,肯定地点了点头:“有!名为‘七色七花蛊’。此蛊以七种特性迥异的奇花为辅,七种性情猛烈的毒虫为主,炼制极为繁复,一旦种入人体,便与血脉相连,潜伏期内与常人无异。但若一年期满,未服独门解药,蛊虫便会苏醒,噬心蚀骨,令人痛苦万分,直至生机耗尽而亡,期间无任何其他药物可解。”
她说着,从贴身的一个小巧银囊中,取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色彩斑斓如玉的密封小瓶,其上有七道细微的螺旋纹路,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此蛊炼制不易,我教中现存亦不过三两只。梁郎,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发接过那小小玉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诡异力量,眼中算计的光芒越来越亮。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正面抗衡,我毫无把握。但张宝之前的密探曾回报,并我从其他特殊渠道得知,此人……极为在意杨莲亭。”他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点破那惊世骇俗的关系,“若我们能设法控制住杨莲亭,给他种下这‘七色七花蛊’……”
他看向蓝凤凰,话语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然后,以此与东方不败做一个约定——他约束魔教,不得再犯五仙教,我们则每年提供一次解药,保杨莲亭性命无虞。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蓝凤凰闻言,美眸圆睁,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控制杨莲亭?跟东方不败谈条件?这……这能行吗?东方不败他……他会为了杨莲亭,答应这样的条件?”在她看来,这简直是与虎谋皮,疯狂至极!
梁发目光沉静,脑海中闪过原着中东方不败对杨莲亭那超乎常理的纵容与维护,心中多了几分把握,但也不能完全肯定这个世界的东方是否依旧如此。他缓缓道:“根据我所知的信息,应该……会吧。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避免玉石俱焚、又能保住五仙教根基的办法。”
“那你打算怎么做?”蓝凤凰急问,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梁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蓝凤凰魂飞魄散的决定:“我准备,今日便孤身前往黑木崖。”
“不行!”蓝凤凰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她猛地站起身,抓住梁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绝对不行!黑木崖如今就是龙潭虎穴,杨莲亭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你一个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我绝不答应!”
梁发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语气却异常坚定:“凤凰,你听我说!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等到魔教大队人马在东方不败的带领下倾巢而出,将这里团团围住,届时混战一起,我恐怕连靠近杨莲亭、甚至与东方不败对话的机会都没有!唯有趁现在他们尚未完全准备就绪,我孤身潜入,目标小,或可出其不意,擒贼先擒王!”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蓝凤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拼命摇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那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和五仙教上下被屠戮殆尽吗?”梁发低吼,眼中也充满了血丝。
两人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就在这时,蓝凤凰忽然停止了哭泣,她抬起泪眼,看着梁发决绝的面容,一抹同样坚定的神色在她眼中浮现。她擦去眼泪,一字一句道:“好,如果你一定要去。”
梁发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以为她同意了,却听她继续说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梁发断然拒绝,语气毫无转圜余地,“黑木崖太危险,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蓝凤凰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美眸中此刻燃烧着与他同出一辙的决绝火焰:“那你孤身前去就不危险吗?梁发,你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我之间的情分!我蓝凤凰岂是贪生怕死、只能躲在男人背后苟活之人?”
她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更何况,我从小在黑木崖长大,对那里的路径、机关、岗哨分布,甚至一些鲜为人知的密道,都比你熟悉得多!有我带你上山,能避开至少七成的守卫和陷阱!你一个人去,是九死一生;我们两人同去,互相照应,或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却更显坚定:“你要去,就必须带上我。否则,我宁可现在就去死在叛徒刀下,也绝不独活!”
看着蓝凤凰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同生共死的决绝,梁发心中剧烈挣扎。他深知此去凶险万分,一万个不愿她跟随冒险。然而,她说的确是实情,有她这个“活地图”在,成功的几率无疑会大增。更重要的是,她以生死相逼,他如何能拒绝?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梁发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奈又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哑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蓝凤凰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嗯,一起去。”
既已决定同行,梁发便开始详细规划路线和策略。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凤凰,我一直有些疑惑。杨莲亭如此逼迫于你,为何不见圣姑任盈盈出面主持大局?以她在教中的威望和对你的回护,若有她在,局势断不至于此。”
蓝凤凰闻言,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诧与疑惑:“圣姑?梁郎,你……你如何知道圣姑?此事在教中也属隐秘!”
梁发心中一凛,自知失言。任盈盈与令狐冲之事,此刻远未到公开之时。他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解释道:“我既为青帮之主,又与魔教多有交集,自然要在黑木崖安插眼线。知晓圣姑存在,并不奇怪。”
蓝凤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眼下形势危急,也顾不得深究,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原来如此……圣姑她……确有更要紧之事。教中几位忠于前教主任我行、且手握实权的高层,似乎寻到了某种可能解救前教主脱困的线索或方法,此事关乎神教根本,于圣姑而言,比我这边的纷争更为重要紧迫。她已亲自前去处理,实在无暇分身,只能留下黄河老祖等得力部下助我周旋。”
梁发恍然,心中暗道:原来任盈盈是去谋划救任我行了,难怪无暇顾及蓝凤凰这边。这倒也符合原着的时间线。
他不再多问,将思绪拉回眼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小小的“七色七花蛊”玉瓶上。
“既然如此,我们便依计行事。”梁发将玉瓶郑重收好,眼神锐利如刀,“今日好生准备,入夜之后,我们便动身,上黑木崖!”
是夜,月黑风高,两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五仙教总坛,融入了茫茫夜色,朝着那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黑木崖,疾行而去。
一场以性命为赌注,以奇蛊为筹码,直面天下第一高手的惊天豪赌,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