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湖之上烟波浩渺,晨光熹微,将万顷碧波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红。梁发与令狐冲正在总舵临水而建的一座凉亭中用着早膳。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脆嫩的笋丝,清淡的莼菜汤,佐以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虽不奢华,却格外爽口宜人。经过昨夜那番酣畅淋漓的饮酒与深入肺腑的交谈,师兄弟二人之间那份因岁月和境遇而产生的隔阂似乎消融了许多,气氛轻松而融洽。
令狐冲抿了一口粥,目光越过亭栏,欣赏着晨曦中的西山岛景致。但见远处屋舍俨然,黑瓦白墙,依着地势起伏,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树碧波之间,在薄雾与晨光的勾勒下,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不由得由衷赞道:“师弟,你这西山岛真是一片难得的宝地,好景色!宁静祥和,与世无争,比起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此处简直是人间仙境。”
梁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的笑意,摇头道:“大师兄,你只看见了今日的光景。不瞒你说,我刚来此地时,这里不过是个破败的小渔村,房屋低矮潮湿,道路泥泞不堪,百姓生活困苦。后来我创立青帮,站稳脚跟后,便立下规矩,从帮中公账拨出款项,组织人手,为每一位帮众及其家眷修建稳固宽敞的房屋,逐年累月,才有了如今这番鳞次栉比的规模。”
令狐冲闻言,眼中闪过敬佩之色,放下粥碗,正色道:“安居方能乐业。师弟你此举,不仅仅是壮大了青帮,更是造福了一方百姓,真是功德无量!不瞒你说,我昨日上岛前,在坊市间走动,常听到百姓对青帮交口称赞,说你们行事公道,护佑乡里。就连帮内的普通弟子,精神面貌也与我见过的其他帮派大不相同,个个昂首挺胸,眼神清亮,惹得其他帮派的人羡慕不已。”
梁发听了,只是淡然一笑,为他夹了一筷小菜,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大师兄过誉了。其实这世间绝大多数人所求的,很简单,不过是安居乐业,衣食温饱而已。人之一生,所食不过一日三餐,所穿又能耗费几尺布帛?但为何总有人活得如此艰难?”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深邃:“究其根源,往往是上位者贪得无厌。他们占据了太多的资源,却仍不知餍足,拼命盘剥,以至于下面的人难以为继。上位者与下位者互相提防,彼此内耗,无穷无尽地争斗下去,图耗心力,最终谁也落不得好。”
他看向令狐冲,眼神清澈而坚定:“而我青帮,说穿了,道理很简单。不过是把得来的钱财拿出来,定下规矩,有钱大家一起赚,有钱大家一起花。和其他帮派一起合作赚钱,不独占。让最基础的帮众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住上好房子,吃饱穿暖,乃至供养子女读书识字。他们得到了好处,看到了希望,自然便与我同心同德,这西山岛,这青帮,便是我们共同要守护的家园。人心齐,泰山移,便是这个道理。”
令狐冲听完,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感慨,也有无奈:“正是如此啊!如今江湖上,各大门派,乃至朝堂之中,多少上位者只顾着自己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何曾真正关心过下面弟子的死活、百姓的疾苦?五岳剑派……唉,名义上同气连枝,内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像师弟你这般想的、这般做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他这番话,既是赞同梁发的理念,也透露出对自身经历的诸多反思与对江湖现状的失望。
这时,令狐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道:“对了,师弟,昨日我上岛时,看到不少人在准备灯笼、鞭炮、红纸之类的喜庆之物,岛上张灯结彩,莫不是近日有什么大喜事?”
梁发闻言,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说道:“不瞒大师兄,是我与凤凰……过几日便要正式成亲了。大师兄既然来了,定要多留几日,喝杯我们的喜酒再走。”
令狐冲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抚掌笑道:“哎呀呀!恭喜恭喜!师弟,你这可真是羡煞旁人了!如烟弟妹温柔贤淑,如今又要迎娶蓝姑娘这位明艳动人的苗疆仙子,坐享齐人之福,真是人生赢家!不像我,至今还是个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哈哈!”他笑声爽朗,带着真诚的祝福,也有一丝自嘲。
梁发看着他不羁中带着落拓的样子,心想这位大师兄也已是二十八九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龄男青年了,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接话道:“大师兄何必自谦,以你的风采,何愁没有良缘?”
“任盈盈……”令狐冲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温柔,有怅惘,似乎还有一丝犹豫,露出了几分思索之色。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由远及近:“我说一早不见人影,原来是在这里陪令狐大哥用早膳呢!”
只见蓝凤凰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步履轻快地走进凉亭,她今日气色极好,眉眼间洋溢着即将为人新妇的喜悦与光彩。见到令狐冲,她落落大方地行礼,笑道:“令狐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令狐冲收起方才的思绪,笑着回礼:“蓝妹子,真是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一别数年,再见面时,你竟要与我这梁师弟成就神仙眷侣,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恭喜!”
蓝凤凰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更添娇艳,笑道:“多谢令狐大哥!你可一定要留下来,喝杯我们的喜酒再走。”
梁发也笑着揽过话头,对蓝凤凰说道:“凤凰,你来得正好。婚礼的一应事物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命人将喜帖送往江南各武林同道。这一次,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沾沾我们的喜气!”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青色劲装、腰佩短刃的青帮弟子步履匆匆而至,在凉亭外停下,躬身抱拳,神色凝重,显然有要事禀报。他看了一眼坐在梁发对面的令狐冲,略有迟疑。
梁发头也未抬,一边用筷子示意令狐冲尝尝那碟新上的酱菜,一边淡然道:“直说无妨。大师兄并非外人。”
那弟子闻言,立刻不再犹豫,沉声禀报道:“帮主,根据北方紧急传回的密报,嵩山派近日动作异常频繁,大批人手暗中调动,已确认在廿八铺一带险要之处设下了重重埋伏。其目标,极有可能是近日将途经该处的恒山派众人!看其布置,是欲将恒山派诸位师太一网打尽,手段狠辣!”
亭内的空气瞬间一凝。梁发放下竹筷,眼神锐利起来。廿八铺,那是北上的要道之一,山势险峻,确实是设伏的绝佳地点。左冷禅果然按捺不住,要对五岳剑派中实力相对较弱的恒山派下手了!这既是为了铲除异己,恐怕也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华山等其他门派。
弟子继续道:“至于华山派那边,嵩山派也安插了大量眼线,严密监视着岳先生等人的一举一动。目前尚未发现有立即动手偷袭的迹象!”
梁发微微颔首,心中心思飞速运转。左冷禅这是要扫清五岳并派的障碍了。恒山派皆是女流,但性情刚烈,绝不屈服,此番遭遇,定然凶险万分。
‘恒山派危矣!可我过几日要成亲,不可能改日子,但恒山派这次必有危急,必须立刻派人救援!但派谁去最为合适?此人需得武功高强,能应对嵩山派的高手;需得机敏果断,能识破埋伏诡计;更需得……值得信任,并且能与恒山派顺利接洽。’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青帮高手的名字,权衡着各自的能力与处境。
就在梁发思忖人选之际,坐在他对面的令狐冲“霍”地站起了身!
他脸上的闲适之色瞬间被震惊与急切取代。恒山派!虽说他并非恒山弟子,但与恒山派的定逸、定静等师太也曾有过数面之缘,深知她们是真正慈悲为怀、刚正不阿的出家人。更何况,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岂能坐视嵩山派如此欺凌一群女流?
“师弟!”令狐冲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恒山派有难,我绝不能坐视不理!当年……唉,不提当年。此番救援,我必须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梁发,那份属于“浪子”的颓唐在此刻尽数化为了属于“侠客”的担当。但那份急公好义、不畏强暴的赤子之心,却从未冷却。
梁发看着大师兄眼中燃烧的火焰,心中一定。由大师兄前去,确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大师兄武功高强,加上他本身的江湖经验与智慧。而且或许也是让大师兄重新找回自身价值、走出阴霾的一个契机。
“好!”梁发当机立断,不再有任何犹豫。他转头对那名候命的弟子,语速飞快,命令清晰明确:“立刻传我命令,让谢宝、刘三刀两位,点齐二十名总舵精锐,轻装简从,配备强弓劲弩和解毒丹药,以最快速度赶往廿八铺接应!一切行动,听从……”
他略一停顿,目光转向令狐冲,语气郑重:“听从我大师兄,令狐冲的指令!”
“是!帮主!”弟子领命,躬身便要退下。
“且慢!”梁发又叫住他,补充道,“通知沿途各分舵,全力提供情报支援与后勤便利,不得有误!快去!”
弟子应诺,转身疾步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
凉亭内,令狐冲听到梁发不仅同意他去,还派出了青帮的精锐力量相助,并将指挥权交予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与强烈的责任感。他抱拳道:“师弟,多谢!”
梁发站起身,走到令狐冲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严肃:“大师兄,此行凶险,左冷禅既然设伏,必定有高手参与。谢宝擅使快刀,刘三刀掌力刚猛,皆是可靠之人,你尽管调遣。务必以保全恒山派诸位师太安危为首要,若事不可为,以突围撤退为上,不必与嵩山派硬拼。”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的情况……自己多加小心。”
令狐冲自然明白梁发的未尽之意,他洒脱一笑,眼中却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师弟放心,我令狐冲别的本事没有,保命和捣乱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定不辱命!”
他知道,这不仅是救援恒山派,也是他偿还三师弟信任,更是他为自己、为心中的道义,重新挥出的第一剑!
晚上,梁发唤来谢宝,吩咐道,救援后紧盯着华山派岳不群和定逸师太的动向。一旦有危险就要通知我大师兄。
谢宝不知所以,但是还是领命而去。
其实此行以令狐冲的武功,一人去就够了。但是梁发想到定逸师太死于岳不群手里的惨状,心想定逸师太正直火爆,乃是不可多得的正义之士,最好安排人救她一救。左冷禅想扫清合并五岳剑派的障碍,岳不群又何尝不想扫清。但是岳不群更隐蔽,所以定逸师太嫉恶如仇反对并派,便成了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既然他们都想合并并派,我就偏偏不让你并派。
片刻之后,青帮总舵的码头上已是人马肃然。谢宝与刘三刀皆是三十岁左右的精悍汉子,接到命令后迅速集结了百名好手,人人劲装结束,腰佩兵刃,背负弓弩,眼神锐利,静立待命。
令狐冲与梁发并肩而来。梁发对谢、刘二人再次叮嘱:“此行一切,皆由我大师兄令狐冲做主,你二人需全力配合,见令狐兄如见我!”
“谨遵帮主令!”谢宝、刘三刀抱拳躬身,声音洪亮。他们虽对这位看似落拓的“令狐兄”不甚了解,但帮主之命,便是铁律。
令狐冲对着梁发重重一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跃上为首的一艘快船。谢宝、刘三刀紧随其后,百名青帮精锐如同灵猫般迅速登船。
“出发!”令狐冲立于船头,衣袂在湖风中猎猎作响,沉声下令。
桨橹翻动,数艘快船如同离弦之箭,破开太湖水雾,向着北方疾驰而去。阳光刺破云层,照在船头令狐冲挺直的背影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锋芒。
梁发站在码头,目送船队远去,目光深邃。救援恒山,只是他针对嵩山派布局的第一步。这江湖的棋局,他已落子,接下来,便要看看左冷禅如何应对了。而大师兄此去,是龙归大海,还是险象环生,亦牵动着他的心弦。太湖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