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空地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纪鞭见庄铮率众而出,气势汹汹,心中虽惴惴,但还是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姿态放得极低:“庄旗使,老夫纪鞭,携小女与……与小婿,特来拜会。日前府上冲突,对王副掌旗使多有得罪,实乃误会,还望庄旗使海涵包容。今日备上些许薄礼,聊表心意,只盼我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他将“小婿”二字说得略重,意在点明殷梨亭的身份,希望能借武当之势,让对方有所顾忌。
然而,庄铮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如同掠过无足轻重的尘埃,随即便牢牢锁定在一直静立不语、面带淡然微笑的殷梨亭身上。那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位,便是武当山的殷六侠吧?”庄铮的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殷梨亭微微颔首,笑容不变,从容应道:“正是晚辈。庄旗使,久仰了。”
庄铮嘿然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武当张真人座下高徒,果然个个身怀绝技,不同凡响。殷六侠年纪轻轻,竟能一招打得我庄铮的兄弟毫无还手之力,这份修为,当真惊人。”他这话看似称赞,实则暗藏锋芒,点出殷梨亭出手狠辣,不留情面。
殷梨亭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刺,依旧语气平和:“庄旗使过誉。明教诸位英雄,反抗暴元,志在光复汉室山河,此等壮举,殷某亦是心生敬佩,本无意与诸位为敌。奈何昨日贵教这位王兄,”他目光瞥向脸上缠满纱布、眼神怨毒的王崞,“登门‘祝寿’,不由分说便动手伤人,强索巨额钱财,行径与匪类何异?殷某身为宾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家受辱,无奈之下,也只能以暴制暴,小惩大诫了。”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明教的大义所在,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王崞等人的不当行径,将冲突的起因归咎于对方。
庄铮脸色微沉,他自然知道王崞行事向来有些跋扈,但此刻面对外人,尤其是折了明教面子的外人,他绝不能退让。“殷六侠,江湖规矩,打狗还须看主人。我明教帮众遍布天下,行事或有疏漏,但自有教规处置。你打了我兄弟,便是扫了我明教五行旗的面子,更是损了我明教的威名!这个场子,我庄铮若是不找回来,日后如何在教中立足?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王崞在一旁咬牙切齿,嘶声道:“掌旗使,跟这小子废什么话!他分明是没把我们明教放在眼里!”
殷梨亭闻言,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在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放在眼里?”他重复了一遍,目光缓缓扫过庄铮以及他身后一众怒目而视的明教教徒,最终重新落回庄铮脸上,语气依旧平静,但说出的内容却如石破天惊,“庄旗使,我敬你们反抗暴元,称你们一声义士。但你说要我殷梨亭,要我武当,将如今的明教‘放在眼里’?呵呵……”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字句清晰,如同寒冰坠地:“你们明教,如今也配?”
“什么?!”
“狂妄!”
“小子找死!”
明教众人顿时炸开了锅,怒骂声四起。纪鞭和纪晓芙更是脸色煞白,心惊肉跳,他们万万没想到,殷梨亭竟会在此刻说出如此激烈、近乎挑衅的言语!
殷梨亭对周围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庄铮,继续说道:“你说你们明教势大?我看,不过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阳顶天教主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群龙无首;金毛狮王谢逊滥杀无辜,业已不知所踪,空留恶名;紫衫龙王黛绮丝,一介女流,也早已叛教而去,杳无音信;白眉鹰王殷天正,心灰意冷,自创天鹰教,另立门户,与你们总坛还有几分香火情?”
他每说一句,庄铮和他身后几位头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都是明教近年来最大的痛处,如今被殷梨亭毫不留情地当面揭开。
“如今的光明顶上,还剩下什么?”殷梨亭语带嘲讽,“只剩下一个风流自赏、不通教务的光明左使杨逍?还有一个练功走火入魔、需吸人血维持性命的青翼蝠王韦一笑?至于那五散人之流,不过是些各自为政、难成气候的土鸡瓦狗!就凭这些,也敢整日将‘明教’二字挂在嘴边,拿出来贻笑大方吗?!”
这一番话,可谓将当今明教的顶层权力结构剖析得淋漓尽致,句句戳心,字字见血。不仅庄铮等人气得浑身发抖,连纪鞭都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知明教内部不稳,却从未想过竟已到了如此地步,更没想到殷梨亭对此竟了如指掌!
“今日,我是随纪老前辈前来,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尚且给你庄铮三分薄面,好言相商。”殷梨亭踏前一步,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陡然爆发,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庄铮,语气森寒,“若非如此,就凭你手下人昨日那般行径,我便一剑平了你这锐金旗总坛,你——又——能——如——何?”
最后五个字,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自信与压迫感,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辈安敢如此辱我明教!拿命来!!”庄铮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滔天的怒火与屈辱,他身为锐金旗掌旗使,何曾受过如此轻视与侮辱?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年纪足以做他子侄的年轻人!盛怒之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顾忌,猛地一声怒吼,如同暴雷炸响,魁梧的身形骤然暴起!
他并未动用兵刃,而是运起十成功力,蒲扇般大小的右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拍殷梨亭面门!这一掌含怒而发,刚猛无俦,正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掌风笼罩之下,连地面的尘土都被激荡得飞扬起来,威势骇人至极!
“六哥小心!”纪晓芙失声惊呼。
纪鞭更是心胆俱裂,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掌,殷梨亭竟仍是面不改色,嘴角甚至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他不闪不避,同样抬起右掌,看似轻飘飘地迎了上去。这一掌,既无风声,也无异象,与庄铮那刚猛霸道的掌势形成了鲜明对比。
“砰!!!”
双掌交击,发出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
预想中殷梨亭被震飞吐血的场面并未出现。众人只听得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紧接着便是庄铮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啊——!”
只见庄铮那魁梧雄壮的身躯,如同被一头洪荒巨兽狠狠撞上,猛地倒飞出去,直接撞翻了身后好几名教徒,才重重摔落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见自己的右臂已然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鲜血淋漓!竟是被殷梨亭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硬生生打断了手臂!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一掌!仅仅一掌!纵横江湖多年,以刚猛外功着称的锐金旗掌旗使庄铮,竟然连殷梨亭一掌都接不下,直接被废了一臂!
王崞等人脸上的怨毒和愤怒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为掌旗使报仇!”
“跟他拼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疯狂的爆发!数十名锐金旗精锐教徒眼见掌旗使重伤,尽管心中恐惧,但明教悍不畏死的作风让他们依旧红着眼,挥舞着刀枪剑戟,如同潮水般向殷梨亭涌来!
殷梨亭眉头微皱,终于动了。但他并未拔剑,只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人群之中,手中连鞘长剑化作一道青影。
只听得“噼啪”、“噗通”、“哎哟”之声不绝于耳。他身法如电,剑鞘或点、或拍、或扫、或挑,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明教教徒应声倒地,或是手腕被点中,兵刃脱手;或是膝弯被扫中,踉跄跪地;或是穴道被拍中,僵立不动。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数十名凶悍的教徒,已尽数躺倒在地,呻吟不止,再无一人能站立。
殷梨亭持鞘而立,青袍依旧整洁,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场迅若雷霆的战斗与他无关。他目光冷冽地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强忍剧痛、满脸惊骇与不甘的庄铮脸上,声音清越,传遍整个山谷:
“今日之事,皆由我殷梨亭一人而起。明教之中,若有人心有不忿,欲寻仇报复,尽管来武当山找我殷梨亭!与纪家,与旁人,概无关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寒,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警告:“但——若你们明教,再有人敢借此兴风作浪,以势压人,欺辱纪家或是其他无辜……那就休怪我殷梨亭,亲上光明顶,挑了你们的总坛!届时,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挡我之剑!”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看满地哀嚎的明教众人一眼,转身对早已看得心神激荡、目瞪口呆的纪鞭和纪晓芙淡然道:“纪伯父,纪师妹,此间事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率先迈步,向谷外走去。纪鞭和纪晓芙如梦初醒,连忙跟上,只觉得跟在这青袍身影之后,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散,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震撼。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殷梨亭那挺拔如松、仿佛能扛起一切风雨的身影,庄铮忍着手臂钻心的剧痛,脸色灰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乃至……一丝恐惧。
今日之后,“武当殷梨亭”之名,必将以另一种更加凌厉、更加霸道的姿态,震动整个江湖!而汉阳纪家之危,也随着这雷霆手段,暂时得以化解。只是,这梁子,终究是结下了。未来的江湖路,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