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武当山的夜晚多数时候是静谧而祥和的,唯有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如同自然的呼吸。殷梨亭在后山一处较为僻静的练功坪上,引导着精纯的九阳神功内力。正沉浸其中,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不属于自然风响的衣袂破空声。
他并未立刻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收功而立,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处的崖边密林。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身法轻盈诡异,不似武当武功的路数,更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殷梨亭心中一动,隐隐有了猜测。他没有犹豫,提气纵身,两人一前一后,在月色下的山岩林木间穿梭,很快便远离了武当山下的主要建筑群,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山谷。
前方那身影终于停下,背对着他,立于一片潺潺溪流旁。月光洒下,勾勒出她窈窕曼妙的背影,虽穿着中原女子的寻常服饰,但那骨子里的风姿,却难以完全掩盖。
殷梨亭稳住气息,停下脚步,隔着数丈距离,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了然:“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取下了遮面的纱巾,露出一张肤光胜雪、艳丽绝伦的面容,高鼻深目,一双眸子在月光下如同碧绿的湖水,正是昔日的明教四大法王之首,紫衫龙王黛绮丝。只是此刻,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悲苦与憔悴,往日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
她看着殷梨亭,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惊疑,也有一丝走投无路的决绝。“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来。”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异域口音,却更添几分磁性,“韩千叶……我夫君,他死了。”说到“死了”二字,她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我来履行对你的承诺,奉你为主。”
殷梨亭心中并无多少波动。这结局他早有预料,也见惯了人在绝境中的投靠与背叛。他微微颔首,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好。既然你奉我为主,第一件事,便是利用你紫衫龙王昔日的影响力,尽可能收拢一些尚可用的明教旧部,暗中集结,听候调遣。”
黛绮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原以为这年轻的武当六侠,或许会提出一些与武林正道相关的要求,却没想他竟直接指向了明教内部。她沉默片刻,抬头直视殷梨亭:“我可以照办。但是,”她语气转为坚定,“我有条件。主上需得帮我报仇雪恨!并且,护我周全!”
“报仇?”殷梨亭挑眉,“找谁报仇?胡青牛那个见死不救的‘蝶谷医仙’?”
“正是!”黛绮丝眼中迸发出恨意,“若非他固执于教规,不肯出手相救,千叶他……他或许就不会死!”
“荒谬!愚蠢至极!”殷梨亭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与他年轻面容不符的威严与冷厉,竟让黛绮丝心头一悸。“毒又不是胡青牛下的?你不去寻那下毒的真凶报仇,却揪着一个未曾施救的医者不放?你的脑子被仇恨糊住了吗?!”
黛绮丝被他一顿呵斥,愣在当场,随即悲愤交加,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嘶声道:“真凶?那头陀形貌丑陋,来历不明,武功极高,江湖之大,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他?!我找不到啊!”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殷梨亭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月光照亮他半张脸,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找不到?那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那日你丈夫中毒,我见那头陀遁走,便追上去与他交手,虽未将其擒获,但他身形步法,以及一些细微特征,却让我猜出了他的身份。”
“是谁?!”黛绮丝猛地抓住殷梨亭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碧眸中燃烧着迫切的火焰,“告诉我!是谁?!”
殷梨亭任由她抓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明教,光明右使,范遥。”
“什么?!”黛绮丝如遭雷击,抓住殷梨亭的手瞬间松开,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不可能!怎么会是范大哥?他……他待我极好,视我如亲妹一般!他怎么可能对千叶下此毒手?你定是看错了!”
“待你如亲妹?”殷梨亭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黛绮丝那即使裹在普通衣物下也难掩其妖娆丰韵的身段,“或许,不仅仅是‘亲妹’那么简单呢?他范遥对你一片痴心,眼见你与韩千叶伉俪情深,恩爱缠绵,难道就不会因爱生恨,心生妒火,做出极端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虽未亲眼见他下毒,但那日遁走之人,身形、武功路数,以及那份即使易容也难以完全掩盖的孤傲气质,九成便是范遥无疑!信不信由你。”
黛绮丝被他的话震得心神俱颤。范遥对她的情意,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心有所属,一直佯装不知。若真如殷梨亭所言……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殷梨亭不等她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继续道:“至于你所说的护你周全……哼,你所惧者,恐怕不仅仅是中原武林的纷争,更多的是来自西域波斯,总坛的追兵吧?你违背教规,私嫁外人,波斯明教岂能容你?”
此言一出,黛绮丝更是骇得花容失色,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殷梨亭,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如何得知波斯明教?!这些密辛,即便在明教内部也鲜有人知!你对我明教之事,为何……为何如此了若指掌?!”她心中警铃大作,甚至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姿态,怀疑眼前这人是否与波斯总坛有所关联。
殷梨亭面对黛绮丝的惊疑,他神色淡然,抬手指了指山顶紫霄宫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崇敬与理所当然:“家师张真人,年近百岁,历经宋元更迭,见识过多少江湖风雨,武林秘闻?世间之事,又有多少能瞒得过他老人家?我自幼拜入师门,常侍左右,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些常人不知的旧闻秘事,有何奇怪?”
他将一切推给那位在世人心目中近乎神仙的师父张三丰,这理由堪称无懈可击。张三丰的辈分、威望、阅历,本身就是一部活着的江湖史,知晓一些明教核心机密,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黛绮丝怔怔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但殷梨亭此刻眼神坦荡,语气平和,毫无破绽。她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与茫然。连这等绝密他都知晓,那范遥之事,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想到范遥,那个曾对她呵护备至的兄长,竟可能是毒杀她挚爱的凶手,黛绮丝只觉得心如刀绞,悲苦、愤怒、背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而波斯总坛的威胁,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殷梨亭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范遥之事,信与不信,在你。但报仇,需找对正主。胡青牛不过是个迁怒的对象,杀他于事无补。至于波斯明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黛绮丝苍白的面容,“既然你奉我为主,我自有安排,保你无虞。但前提是,你先办好我交代的事情。”
黛绮丝沉默了很久,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脆弱。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单膝跪地,垂下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属下……遵命。我会设法联系旧部。只是明教如今四分五裂,杨逍、韦一笑等人各怀心思,能收拢多少人手,属下并无把握。”
“尽力即可。”殷梨亭淡淡道,“记住,暗中进行,不要暴露你我关系,更不要让人察觉是武当在背后。若有消息,老地方留下暗记,我自会寻你。”
“是。”黛绮丝应道,随即起身,深深地看了殷梨亭一眼,眼神复杂难明。这个年轻的武当弟子,仿佛洞悉一切,让她感到陌生而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依赖。她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在山谷深处。
殷梨亭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黛绮丝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收服紫衫龙王只是第一步,利用明教的残余力量,是他为自己预备的一条暗线。欲成大业,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保障。只是,范遥……这个名字,以及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明教内部更深的纠葛,让他感到一丝棘手。
“看来,找机会得去一趟汝阳王府了。”他低声自语。随即,他也转身,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返回了自己的住处,仿佛今夜从未离开过。
山谷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溪水潺潺,月光清冷,映照着这悄然掀开的、江湖暗涌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