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光明顶重归寂静,白日里的喧嚣与激荡仿佛都被昆仑山冰冷的夜风带走。总坛一侧专为贵客准备的静室内,灯火如豆,映照着相对而坐的殷梨亭与黛绮丝。
黛绮丝已换下白日里略显正式的袍服,着一身素雅常服,烛光下容颜愈发显得精致绝伦,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新任教主的重担与疲惫。她为殷梨亭斟上一杯清茶,语气中带着由衷的叹服:“主上神机妙算,一切皆如您所料。圣火令一出,杨逍便再无转圜余地。”
殷梨亭接过茶杯,却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一点暖意。他望着跳跃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疲惫与一丝……迷茫。
“主上为何叹息?”黛绮丝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轻声问道,“可是仍在忧心晓芙妹妹的安危?”
殷梨亭摇了摇头,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遥远的武当山:“晓芙我自然忧心,但无论她在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我必救她出来。只是……有时不免感慨,这世道纷扰,江湖险恶。我殷梨亭此生所愿,不过是与心爱之人,在武当山上寻一处清静院落,春日赏花,冬夜观雪,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打打杀杀。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这与白日里那个霸气凛然、力压群雄的武当六侠判若两人。
黛绮丝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她见识过他的智谋深远,感受过他的武功盖世,更领略过他为救妻子的不顾一切,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这般向往平凡、厌倦纷争的真实情绪。她沉默片刻,柔声劝慰道:“主上,世道如此,非人力可避。您心怀天下,仁德无双,既有此能力,何不顺势而为,尽力布局,逐鹿中原?若能驱逐鞑虏,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届时海晏河清,天下安稳,您与晓芙妹妹,还有……所有在意的人,才能真正进退自如,得享太平。如今退隐,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殷梨亭闻言,抬眼看向黛绮丝,烛光下她目光坚定,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依然不屈的韧性。他心中微动,是啊,乱世之中,何处有真正的桃源?唯有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方能搏一个真正的安宁。他眼中那丝迷茫迅速褪去,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一时妄念了。正该如此!唯有彻底扫清寰宇,方能求得真正的安宁。”
他顿了顿,说起正事:“此次前往大都营救晓芙,凶险异常,汝阳王府高手如云,守卫森严。我需带明教中一批高手同往,方能增加胜算。”
黛绮丝立刻道:“我与你同去!范遥那奸贼很可能就潜伏在汝阳王府,我要亲自去找他报仇雪恨!” 她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韩千叶的惨死,她永世不忘。
殷梨亭却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不可。绮丝,你如今新任教主,根基未稳,光明顶上看似臣服,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杨逍虽去,其党羽未必心服,五行旗也需时间整合。你此刻最要紧的,是坐镇总坛,借圣火令之威,迅速提拔忠于你的亲信,将五行旗牢牢掌控在手中!唯有将明教的力量真正握在手里,日后才能成为我们抗元大业的坚实臂助,而非掣肘。”
他看着黛绮丝不甘的眼神,放缓语气,承诺道:“至于范遥……此人交给我。我向你保证,只要他在大都,我定然将他揪出来,叫他插翅难逃!届时,我会将他缚来光明顶,交由你亲手处置!”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黛绮丝与他目光对视,看到他眼中的郑重与承诺,心中的激愤渐渐平复。她知道殷梨亭所言在理,教主之位初定,内部确需整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亲自手刃仇人的渴望,点头道:“好!主上,那我便在光明顶,等你的消息!”
“在此之前,”殷梨亭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我们还需将一样东西拿到手。”
“何物?”黛绮丝疑惑。
“乾坤大挪移!”殷梨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乃明教镇派绝学,神妙无穷。杨逍仅修炼至第二层,便有那般威力。若能寻得全本,对你稳固教主之位、提升自身实力,乃至未来统帅明教,都至关重要!”
黛绮丝恍然,她也曾听闻这门神功的传说,只是失落已久。
次日清晨。
光明顶议事大厅内,黛绮丝端坐于教主之位,殷梨亭坐于客位。下方众首领齐聚,却唯独少了光明左使杨逍。
有教众来报:“启禀教主,属下清晨前往杨左使住处禀事,发现已是人去楼空,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书信。” 说着呈上一封信。
黛绮丝展开一看,信中杨逍言辞倒也客气,只说自己性情疏懒,不惯约束,愿逍遥江湖,教主既已归位,他便就此别过,但并未提及具体去向。显然,他终究无法接受屈居黛绮丝之下,尤其是殷梨亭在背后支持的情况下,选择了不告而别。
黛绮丝放下书信,神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淡淡道:“既然杨左使心意已决,选择下山游历,那便由他去吧。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周颠立刻嚷道:“走了正好!杨逍那家伙向来眼高于顶,性子别扭得很,难以容人!教主您回来了,有圣火令在手,咱们兄弟齐心,一样能干大事!少了他,说不定还更清净!” 他这话虽糙,却也代表了一部分五散人的想法,他们对杨逍长期把持大权早有不满。
彭莹玉、张中、冷谦等人虽未说话,但眼神交流间,也并无挽留之意。白眉鹰王殷天正抚须不语,他虽与杨逍无甚深交,但对其能力还是认可的,只是如今局面,他亦知多说无益。一时间,厅内众人虽心思各异,有的或许对杨逍的离开感到惋惜,有的或许暗自欣喜,但既然黛绮丝已正式成为教主,又有圣火令这面大旗,表面上无人再提出异议。
黛绮丝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知道初步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再纠缠杨逍之事,声音转冷,带着凛然杀意:“诸位,据殷六侠与杨左使昨日所言,殷六侠夫人纪晓芙,乃是被元廷汝阳王府的爪牙设计掳走,意图嫁祸我圣教,其心可诛!汝阳王府,乃是暴元镇压江湖、屠戮我汉家儿女的急先锋!此仇不报,我明教何以立足江湖?何以面对天下抗元义士?”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此行,殷六侠将亲赴大都营救夫人,并铲除汝阳王府一众元凶!我明教既与殷六侠结盟,自当鼎力相助!现本教主令:”
“封武当殷梨亭殷六侠,为我明教客卿,见令如见本教主!”
“命五散人之说不得大师、周颠,护教法王青翼蝠王韦一笑,三位率领厚土旗精锐五十人,即刻出发,随殷客卿前往大都,一切行动,听从殷客卿号令,权益行事!”
“其余众人,由白眉鹰王殷天正暂领,留守光明顶,整饬教务,训练教众,等候下一步安排!”
命令既下,众人齐声应诺:“谨遵教主令谕!” 说不得、周颠、韦一笑出列领命,虽对听命于殷梨亭这“外人”心中或有嘀咕,但教主初立,威信正盛,又有抗元大义名分,无人敢当面违逆。殷天正也拱手领命,他昔日与黛绮丝关系尚可,此刻留守,亦是重任。
是夜,月明星稀。待总坛大部分区域沉寂下来后,黛绮丝凭借教主身份与昔日记忆,带着殷梨亭悄然进入了一条通往山腹的隐秘通道。这密道乃是明教历代教主才知道的绝密,机关重重。
两人在昏暗的密道中前行许久,终于抵达一间石室。按黛绮丝回忆的机关解法打开石门后,只见室内空荡,唯有一具盘膝而坐的枯骨,身着早已腐朽的明教教主服饰,正是阳顶天遗骸!其面前地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波斯文,正是《乾坤大挪移》心法!
殷梨亭不敢怠慢,借着夜明珠的光芒,迅速浏览,以其过目不忘之能,将全部心法口诀、运劲图谱牢牢记住。他并未取走原刻,只是从怀中取出纸笔,快速将其抄录了一份。
“走!” 得手之后,两人毫不留恋,迅速按原路退出密道,悄无声息地返回住处。
次日黎明,一支精悍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光明顶。殷梨亭一马当先,说不得、周颠、韦一笑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五十名精神抖擞、气息沉稳的厚土旗精锐。他们目标明确——直指元廷心脏,大都!
而光明顶上,黛绮丝站在总坛最高处,遥望着队伍消失在山道尽头,山风吹动她的长发与衣袍,猎猎作响。她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圣火令,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期待,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