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阿洛伊斯·托兰西无法理解。他记忆中的特兰西伯爵,那个将他视为娈童、带给他无尽屈辱和痛苦的养父,应该是个居住在阴森古老宅邸里,内心扭曲、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变态贵族。而不是……不是眼前这个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傻子,会亲自下田收麦子,会因为新酿的葡萄酒得到夸奖而开心一整天的银发怪人!
他动用了一切手段,小心翼翼地调查。真相,如同一个冰冷的笑话,缓缓在他面前展开。
原来,世上有两个“特兰西伯爵”。
他所憎恨的、那个折磨他的、居住在老宅“托兰西范特西”庄园里的,是他的养父,名为范特西·托兰西斯。那是一个真正的、内心住着恶魔的贵族,他的领地西边,以残酷和混乱闻名。
而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庄园,这片充斥着麦香、酒香和……牛粪味的地方,属于一位名叫范特西·特兰克斯的伯爵。他是老宅那位伯爵的亲生弟弟,一个……纯粹的、热爱土地的农场主兼商业奇才(尽管本人毫无自觉)。两人虽是兄弟,容貌据说早年有几分相似,但性格与行径却天差地别。
他,阿洛伊斯·托兰西,精心策划了复仇,召唤了恶魔,却……报复错了人!
他把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执事,强行塞给了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农场主?!
这个认知让阿洛伊斯几乎站立不稳,一股混合着荒谬、愤怒和极度不甘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失控的时候,庄园的午后被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打破。
一辆装饰着托兰西家族徽章(但与这个农场风格格格不入)的马车停在了主宅前。车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严谨而阴郁的黑色礼服,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面容与农场主伯爵有几分依稀的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仿佛阳光与阴影的区别。
正是阿洛伊斯前世的梦魇——范特西·托兰西斯,老宅的那位伯爵!
阿洛伊斯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仇恨与恐惧本能地交织,让他僵在原地。
然而,农场主伯爵——范特西·特兰克斯,看到来人,却像只快乐的云雀般扑了过去,完全无视对方阴沉的脸色。
“哥哥!”他一把抱住范特西·托兰西斯,银色的发丝在对方深色的礼服上蹭来蹭去,“你来看我啦!”
范特西·托兰西斯眉头紧皱,显然不适应这种亲昵,但还是忍耐着,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阿洛伊斯,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
范特西·特兰克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一亮,语出惊人:“哥哥!你儿子送我了好不好?他看起来好可怜,都没人陪他玩!”
“……”
刚从葡萄园里视察归来,身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清香的克洛德·弗斯达斯,恰好听到这句话。他脚步一顿,推了推眼镜,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爷!不准养孩子。”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您这次又想把什么当宠物养?” 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爷各种异想天开的“收藏癖”。
范特西·托兰西斯闻言,不悦地看向克洛德:“我弟弟养什么了,你一个执事,那么激动干嘛?” 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弟弟身边,能力强大却管束着弟弟的执事并无好感。
克洛德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语气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老伯爵您有所不知。特兰西伯爵他上个月养了三十头奶牛,圈在后山的优质牧场上,声称要听它们唱歌促进奶质。上上周试图引进一群据说会酿蜜的企鹅(未果),上周还试图把隔壁凡多姆海恩家温室里那株传说中的食人花换过来当盆景。请问,哪有一位正统贵族会做这些?”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控诉,“能不能……当当贵族?”
范特西·托兰西斯冷哼一声,护犊子般把试图去摸哥哥口袋(似乎里面装了糖果)的银发弟弟拽回来:“我弟弟乐意!他的领地,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置喙!”他看向克洛德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就在这时,又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呀,大哥,二哥,都在啊?”一个穿着华丽却显得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走了过来,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庄园内的一切。这是家族里的老三,阿洛德·托兰西斯,一个着名的啃老族和纨绔子弟。
范特西·托兰西斯对这个弟弟更是不假辞色,他阴沉地看向阿洛德:“你又来啃老了?信不信我把你扔出你二哥的领地?”他指着脚下的土地,强调道,“记住了,这里是你二哥范特西·特兰克斯的领地,不是你的!你的领地在西边,穷得叮当响就别总想着来打秋风!”
阿洛德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不敢再说话。
而站在不远处的阿洛伊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老宅的变态伯爵(他的仇人),新寨的农场主伯爵(他报复错了的对象),还有一个不成器的三叔……以及那个被他强行绑来的、此刻正为“老爷不务正业”而头疼的恶魔执事。
他的复仇,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撞入了一个完全超乎他想象的、混乱而可笑的家庭闹剧之中。
他看着被兄长护着、一脸无辜茫然的银发伯爵,又看了看那个对他投来冰冷审视目光的真正仇人。
阿洛伊斯·托兰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