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涌的序曲
伦敦的雾气,总能在最明媚的午后,为某些隐秘的角落蒙上一层灰纱。凡多姆海恩府邸那闻名遐迩的玫瑰园,此刻正沐浴在一种近乎诡异的静谧之中。盛放的红玫瑰与白蔷薇交织,浓烈的色彩与香气几乎要凝成实体,与不远处隐约传来的、金属撞击的锐响形成鲜明对比。
花园的东侧,原本精心修剪的景观已是一片狼藉。两道黑色的身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交错、分离,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无形的气浪,摧折花枝,掀翻泥土。
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凡多姆海恩家的执事,完美的面容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略带嘲讽的微笑,但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属于猎食者的兴奋与警惕。他的对手,克洛德·弗斯达斯,托兰西家的执事,金橙色的瞳孔在镜片后冰冷如机械,动作精准、高效,带着蜘蛛布网般的耐心与冷酷。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的交汇——如同淬火的刀锋相撞,迸发出无形却足以灼伤灵魂的火花。
塞巴斯蒂安的银质餐刀(他随手从附近的餐桌上取来的)划破空气,带起尖啸,直刺克洛德咽喉。克洛德身形微侧,指尖弹出的无形丝线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试图绞碎那脆弱的金属,并顺势束缚住执事的手腕。
“真是……粗鲁的问候方式,弗斯达斯家的同僚。” 塞巴斯蒂安轻笑,手腕一抖,餐刀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旋转,挣脱丝线,反手削向对方的眼镜。
“对于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无需礼节。” 克洛德的声音毫无起伏,镜片后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他矮身避开,足尖点地,地面瞬间龟裂,数道更为粗壮的黑暗能量如同地刺般从塞巴斯蒂安脚下突起。
塞巴斯蒂安优雅地腾空跃起,黑色燕尾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堕天使张开的翼。“闯入者?我以为,作为受邀参加茶会的客人的执事,我有权确保花园环境的……整洁。” 他落在一尊断裂的丘比特雕像上,俯视着下方的克洛德,“倒是您,弗斯达斯先生,似乎对凡多姆海恩家的玫瑰……别有兴致?”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克洛德刚才试图靠近的、一片被特别茂密的白蔷薇丛遮掩的区域。
克洛德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又降了几度。攻击再起,比之前更加凌厉。黑暗的能量与恶魔的本质在花园中激烈碰撞,仿佛两头无形巨兽在相互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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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战场不远,一处被巨大紫藤花架遮蔽的露台上,气氛却截然不同。
精致的雕花铁艺圆桌上,摆放着全套昂贵的骨瓷茶具,红茶氤氲出温热醇厚的香气。特兰西伯爵——并非那个肥胖油腻的形象,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虚幻的、带着倦怠慵懒美感的青年形态,穿着一身过于华丽的紫色丝绒晨袍,纤长的手指捏着茶杯柄,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飞沙走石的“表演”。
“真幼稚。”他啜了一口红茶,下了定论,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为了点莫名其妙的直觉,就把文森你这宝贝花园拆成这样。看来执事的能力和他们的好奇心成正比,和审美成反比。”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文森·凡多姆海恩伯爵。他穿着深蓝色的常服,姿态一如既往的沉稳优雅,仿佛远处被破坏的不是他心爱的玫瑰园,而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皮影戏。他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方糖,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嗯哼,谁说不是呢。”他应和着,声音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年轻人的精力,总是需要一些……无害的途径来发泄。”
“无害?”特兰西挑眉,那双与阿洛伊斯相似、却更显沧桑与玩世不恭的蓝眼睛转向文森,“我的伯爵大人,您管这叫无害?你的‘宝贝’花园可是快被拆成废墟了。而且……”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幸灾乐祸,“他们再这么打下去,我那点见不得光的小秘密,怕是也要被翻出来了呢。啧啧,真好玩。”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文森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投向激斗的中心,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要是他们知道,我们两个人,其实早已是棺椁中的住客,这场戏……是不是会更好玩呢?”
特兰西拿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他哼了一声:“你是真过分。死了都不让我安生,还要我跟你挤一块儿?一点都不好玩。”他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眼神却飘忽着,落向远方。
“哦?”文森微微倾身,那双深邃的蓝眸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锁定了特兰西,“那你想跟谁葬一块?”
特兰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嘟囔道:“我就不能自己一个人吗?清净。”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花园里的战斗,试图转移话题,“看戏,看戏!我到底想看看,是你们凡多姆海恩家的忠犬厉害,还是我们托兰西家的蜘蛛更胜一筹呢?”
文森没有穷追不舍,只是靠回椅背,重新端起了茶杯,仿佛刚才那句关于合葬的惊悚对话从未发生。他的视线也回到了那片狼藉,但焦点似乎并不完全在那两个执事身上。
“胜负……或许并不重要。”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重要的是,这场混乱,会揭开怎样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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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塞巴斯蒂安终于抓住了克洛德一个微小的破绽——或许是对方对那片白蔷薇丛过分的在意分散了注意力。他佯装攻击下盘,却在最后一刻身形诡异地折返,蕴含着强大恶魔之力的一掌,狠狠拍向克洛德刚才试图守护的那片蔷薇丛后方、一面爬满常春藤的古老石墙!
“轰——!”
石墙并非实心,在巨大的力量冲击下,竟然向内塌陷,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陈年泥土、冷冽石材以及某种……奇异花香的冰冷气息,从洞内涌出。
交战中的两人同时停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密室入口。
塞巴斯蒂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警惕与探究。作为凡多姆海恩家的执事,他竟然不知道自家花园里藏着这样一个地方!这超出了他的认知,也触动了他作为完美执事不容许存在的“未知”。
克洛德金橙色的瞳孔则是猛地收缩。那奇异的花香……他非常熟悉!那是特兰西伯爵身上偶尔会沾染的、一种极其罕见的白色蔷薇的冷香!与这片花园里其他玫瑰的馥郁截然不同!难道……
两位执事对视一眼,之前的敌意在这一刻被强烈的好奇与某种不祥的预感取代。几乎是同时,他们化为一黑一灰两道流光,冲入了那漆黑的密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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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却异常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冰冷的石壁,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越来越浓烈的冷冽蔷薇香。唯一的光源,来自密室中央。
那里,并排放置着两具棺椁。
材质是非金非玉的某种苍白石材,在昏暗的光线下,自行散发着幽幽的、如同月光般的微光。
左侧的棺椁,被无数盛放的、近乎透明的白色蔷薇紧紧缠绕、覆盖。那些蔷薇的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散发着浓郁的冷香,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温柔又固执地包裹着棺椁,甚至从缝隙中钻入,仿佛在与棺中之物共生。透过花瓣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棺内躺着一个身影——金色的短发,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面容安详如同沉睡,正是早已“死去”的特兰西伯爵,却呈现出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剔除了所有污秽与油腻的、近乎神圣的纯净美感。
克洛德·弗斯达斯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是震惊,是不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愚弄了的愤怒,以及更深层的、对那“纯净”灵魂本质从未熄灭的渴望。少爷……不,特兰西伯爵……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以这种……形态?
与此同时,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则投向了右侧的棺椁。
那具棺椁被炽烈如血的红色玫瑰完全覆盖,那些玫瑰开得极其绚烂、饱满,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热情与生命力,与白色蔷薇的冷寂形成残酷的对比。同样透过缝隙,他看到棺内躺着的是——文森·凡多姆海恩伯爵。他穿着整齐的伯爵礼服,面容平静,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午间小憩,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特有的、掌控一切的微笑。
塞巴斯蒂安的酒红色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老爷?!这不可能!他亲眼确认过……不,他从未找到过老爷确切的……但这棺椁,这气息……这绝非简单的衣冠冢!那浓郁的生命力(尽管是凝固的)与死亡的状态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悖论般的存在!
两位执事,站在各自“主人”的棺椁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混乱之中。
他们追寻的秘密,他们效忠(或觊觎)的对象,竟然以这样一种荒谬而宁静的方式,并肩长眠于此地。那场所谓的“死亡”,那之后的一切纷争、复仇、融合……难道都成了一场被编排好的、无比逼真的戏剧?
而这场戏剧的导演,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露台上,悠闲地品着红茶,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由后辈们倾情演出的……闹剧。
密室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白色蔷薇与红玫瑰的冷香与暖香在无声交织,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一场始于死亡、却远未终结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