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天寺若麦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她眼睁睁地看着楼下那个穿着月之森制服的少女，对着她的方向，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近乎顽劣的、混合着自信与挑衅的笑容。
下一秒，在若麦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之前，那道身影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预备动作。对方只是轻盈地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挣脱了地心引力的黑猫，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轨迹，直冲二楼的窗户而来。窗户是开着的，为了给新装修的房间通风。这此刻，却成了对方畅通无阻的入口。
“砰”的一声轻响，对方双脚已稳稳地落在了房间的地板上，落地无声，姿态优雅，仿佛只是从台阶上走下来那么简单。
三下五除二？不，从对方起跳到进入房间，整个过程快到若麦的神经系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啧啧……”
入侵者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她，而是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鼻翼微动，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新家具和油漆的刺鼻味道，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有点太新了，缺少了生活的味道呢。”她撇了撇嘴，仿佛在评价一件不满意的艺术品。随后，她才转过身，扶了扶那枚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的单片眼镜，朝已经石化的佑天寺若麦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营业式的微笑。
“你好，佑天寺同学。我就是‘qing’。”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是与曾经在直播时间和私聊的语音别无二致，“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的真名——晓山绘名。目前就读于月之森女子学园，高中部三年级。”
“你……你你你……”
佑天寺若麦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大脑像一团被扯断的乱麻。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炸开，最终汇成了一股奔涌而出的洪流：
“你是怎么知道我姓佑天寺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更关键、更恐怖的可能性瞬间击中了她，让她声音都变了调：“你跟丰川清告先生……是什么关系？！”
“哦？”晓山绘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是一种带着赞许和玩味的表情，
“还算机灵。佑天寺同学有这份警觉心，来东京闯荡，应该不至于吃太多亏。”
她完全无视了若麦的戒备，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施施然地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新沙发前，坐了下来。她交叠起修长的双腿，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带着些许暧昧的、引人遐想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觉得，我和他会是什么关系呢？”
“女儿？”
这个词脱口而出，但若麦立刻在心中否定了。不对……她今天才刚刚在网上查过，丰川财团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小姐，名叫丰川祥子。而且，眼前这位“晓山绘名”……这种能把二层楼当平地跳的怪物般的身体能力，简直和昨天放倒一群混混的丰川清告如出一辙！
“我是他的情妇。”
晓山绘名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圣洁的微笑。
“哎——————？！”
佑天寺若麦发出了人生中最震惊、最失态的一声尖叫。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若麦那副仿佛被雷劈中的、呆傻的表情，晓山绘名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不逗你了，不逗你了。”她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但脸上的笑意未减。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若麦，语气变得认真了几分：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佑天寺同学。”
“属于……丰川先生投资的对象。”
这个说法让若麦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依旧无法完全理解。
晓山绘名的笑容渐渐收敛，那双透过单片眼镜看过来的眸子里，浮现出一种若麦前所未见的、混杂着狂热与虔诚的光芒。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自信：
“不同点在于，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佑天寺若麦的大脑，还在“情妇”和“投资对象”这两个词汇之间剧烈震荡，它们天差地别，却又仿佛在某种诡异的逻辑中紧密相连。而此刻，晓山绘名这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如同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她混乱的思绪。
她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拼命翕动着腮的缺氧金鱼，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投…投资对象？和…和我一样？可你…你刚才跳上来……” 她下意识地指了指那扇洞开的窗户，又指了指晓山绘名那看似纤细、实则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身体，感觉自己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重组。
“这…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吧！丰川先生他…他昨天也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击倒了那些混混……我…我只是个来东京追求出名的普通人啊！”
“啊啦，”晓山绘名优雅地歪了歪头，单片眼镜后的目光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展品，“看来佑天寺同学，对丰川先生的‘投资’项目，了解得还不够深入呢。”
她站起身，随意地伸展了一下肢体。那动作流畅得如同一只在月下舒展身体的猎豹，但由于其身材的平坦，反而透出一种超越人类的、非人的协调感。
“‘投资’不仅仅是金钱和机会，佑天寺同学。”她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若麦的心跳上，“有时候，它意味着…某些潜能的彻底开发。”
她停在若麦面前，那股无形的、混杂着清冷香气的压迫感，让若麦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晓山绘名微微俯身，将嘴唇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呓语，字里行间却带着冰刃般的锐利：
“丰川先生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一颗被厚厚尘土掩埋的钻石，或者…一具尚未被完全唤醒的‘容器’。”
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若麦瞬间僵硬的手臂，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他赋予我力量，让我能跳出框架，挣脱物理的束缚。他给了我…成为夜空中最闪耀那颗‘星星’的可能性。你说，这样的恩赐，不值得我用自己的一切去回报，去‘爱’吗？”
她直起身，脸上那抹狂热的虔诚再次浮现，甚至带上了一丝殉道者般的光芒：“我的生命，我的力量，我存在的全部意义，皆因他而重塑。这份再造之恩，这份于千万人中被‘看见’的独一无二，让我如何能不爱？又如何能允许这个世界上，有别人比我更爱？”
若麦被这番话里蕴含的、极端到病态的占有欲和扭曲的依存感惊得浑身发冷。这根本不是什么少女情怀，这分明是对“造物主”的狂信与崇拜！联想到昨天丰川清告那冷酷无情的战斗姿态，还有眼前这位“晓山学姐”非人的身手……所谓的“投资”、“潜能开发”，其背后隐藏的真相，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百倍。
这姐妹儿……绝对是个神经质的狂信徒！
“我…我只是想当个成功的博主……”若麦的声音发虚，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试图划清界限，“丰川先生给了我住处，我很感激…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晓山绘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嘲讽。她重新踱步到窗边，单手撑在窗框上，夜风吹拂着她的发梢，让她整个人都融入了这片灯火阑珊的东京夜色。
“感激，是个不错的开始，佑天-寺-同-学。”她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但丰川先生从不做无谓的投资。他给了你栖身之所，给了你一个起点，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来回报这份‘投资’呢？仅仅是不越界的‘感激’吗？”
她猛然转过身，单片眼镜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无机质的冷光：“你的视频我看过，有灵气，但也仅此而已。在东京，有灵气的女孩如同过江之鲫，很快就会被淹没。你的‘进步’，需要更精准的引导，更…实质性的内容。”
若麦的心猛地一跳，双手不自觉地抱在胸前，戒备地问道：“实质性的…内容？”
“没错。”晓山绘名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诱惑，“东京的秘密，可不止于表面的繁华。有些地方，普通人进不去；有些故事，普通人听不到；有些…‘资源’，普通人甚至根本无法理解。而这些，才是真正能让你一鸣惊人、脱颖而出的‘爆款素材’。”
她向若麦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
“正好，我需要一个‘搭档’，一个能用镜头记录下某些…特别时刻的人。而你，需要一个能带你进入真正‘核心圈层’的引路人，一个能提供‘独家猛料’的伙伴。”
“如何，佑天寺若麦？”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这座城市的…里侧？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次打赏直播呢。”
“让我带你，去拍点真正能让你‘进步’的东西。”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幽蓝的火焰，既是通向梦想顶峰的捷径，也是踏入未知深渊的邀请函。
佑天寺若麦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名为“恐惧”的冰冷海水，与名为“太想进步了”的野心烈焰，在她体内激烈地搏斗着。
然而，晓山绘名似乎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看来你还没想好。”她轻叹一声，突然上前一步，在若麦的惊呼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丰川先生让我带你好好看看东京，那我们就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已抱着若麦，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从二楼的窗户直接跃下！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若麦的全部感官，惊叫被狂风堵回喉咙。世界在旋转，最终以一个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震动结束。她双脚落地，却感觉不到丝毫冲击，仿佛只是走下了一级台阶。
不等她回过神，晓山绘名已经松开了她，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掠向街角。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车，一个打扮得像个混混的青年，正吊儿郎当地坐在上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眼前便是一黑，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晓山绘名单手拎起他，像丢弃一个破麻袋般随意地丢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冷酷到令人发指。
晓山绘名跨上那辆还带着前主人体温的黑色摩托车，熟练地拧动钥匙。引擎在一瞬间被唤醒，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咆哮，撕裂了小巷的寂静。
“运气不错。”她（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本来还想费神去找辆车，没想到“外卖”直接送上了门。
摩托的效果或许比汽车要好.......
她（他）回过头，那枚单片眼镜在巷口路灯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非人的光芒。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依旧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的佑天寺若麦身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上车。”
若麦的身体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人偶，僵硬地、机械地迈开脚步。她的大脑还在回放着刚才那暴力而迅捷的一幕，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声沉闷的倒地声。她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直到冰凉的皮革触感传来，才让她浑身一颤，稍稍回神。
晓山绘名伸过手，拿起挂在车把上的另一个头盔，动作却出人意料地轻柔。她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地帮若麦戴上，并扣好了搭扣。那冰凉的、戴着手套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拂过了她紫色的短发，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
“坐稳了。”
那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如同恶魔在耳边的低语。
下一秒——
“啊————！”
若麦的尖叫被一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巨大推背感瞬间撕裂、揉碎，然后尽数灌回了她的喉咙里。摩托车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箭矢，咆哮着冲出小巷，汇入了东京那片永不熄灭的、由光与影构成的洪流之中。
东京的夜，在这一刻于若麦眼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姿态，彻底炸裂开来。
摩天大楼是刺破夜幕的玻璃剑锋，楼体上流淌着的是由亿万窗格汇成的、熔金般的瀑布。涩谷十字路口的巨型屏幕上，无声的广告片主角们如同俯瞰人间的沉默神明，他们的光芒将下方攒动的人潮染成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车灯拉长成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丝带，霓虹招牌则化作一片片模糊而艳丽的色块，在她们身边飞速倒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
这是一片火树银花的森林，一片灯月交映的海洋。这座城市亮若白昼，却比白昼更加迷幻，更加喧嚣，更加令人沉醉。
“你慢点.......啊.......”
“哈哈哈哈哈哈！”
晓山绘名的笑声扑哧响亮如同驼铃，连带着佑天寺若麦的尖叫，恣意、毫无顾忌，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车流的喧嚣。她驾驶着摩托车，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在钢铁的丛林中肆意穿梭，完全无视交通规则和旁边车辆传来的愤怒鸣笛。
风在耳边呼啸，将一切杂音都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她那狂放的笑声。若麦感到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颊也被吹得生疼，但内心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你看！那边！”晓山绘名侧过头，声音被风拉得很高，却清晰地传入若麦的头盔里，“是隅田川的花火大会！怎样，佑天寺同学？东京的夜，比你老家熊本的星星，如何？”
若麦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的天际，一朵巨大的、金色的菊花猛然绽放，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是紫色的牡丹、绿色的垂柳、银色的瀑布……无数绚烂的光点如梦似幻地盛开，又如一场盛大的悲剧般缓缓凋零。
此时已近半夜，临近周末的东京街头，各国游人如织，他们仰望着同一片烟火，脸上带着迷醉的笑容。恍惚之间，一场极致的繁华，就在若麦的眼前上演。她死死地抱着身前那人的腰，仿佛这是她在整个天旋地转的世界里唯一的浮木。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具身体的触感，乃至于很淡的气味，似乎比她想象中少女的腰肢要更坚实、更宽阔一些。
慢慢的，最初的恐惧早已被一种更为剧烈、更为庞大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混杂着战栗、兴奋与沉沦的敬畏，以及一种对未知的、无法抑制的渴望。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前的晓山绘名，迎着狂风，放声歌唱。那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中文歌，旋律古朴悠扬，与这钢铁森林的背景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为一体。她听不懂歌词的每一个字，但那歌声中蕴含的意境，却像一幅水墨画卷，跨越了语言的障碍，在她脑海中缓缓展开。
“滔滔江水，悠悠大运河旁，这京城欣欣向荣，青春荡漾……”
摩托车如一道黑色闪电，正从彩虹大桥的上层驰过。在她们下方，隅田川的水面倒映着两岸的万家灯火，汇成一条沉默而壮丽的、流淌的光之河。这现代的“大运河”连接着，正静静地见证着这座异国“京城”仿佛永不落幕的繁华。
“嘿，小生我游经此地，斟酌许久，却不知该如何下笔来表达这京城之美……”
晓山绘名的歌声里带着一丝笑意和感叹，仿佛她就是那个初入京城的书生。而若麦，正通过她的眼睛，看着这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盛景。高速掠过的城市灯光，在她的视野里拉长、模糊、交织，最终化作一幅浓墨重彩、无法临摹的狂草。
“我走在长街中，听戏子唱京城……人杂乱戏小丑，叶黄退入长秋……”
她们冲下大桥，一头扎进新宿的腹地。歌舞伎町的霓虹招牌层层叠叠，如同怪诞的、发光的丛林。巨型屏幕上的偶像们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盛大的演出。
“悠悠的古城中，听美人奏琴声……朗朗夜色星空，望孩童放花灯……”
若麦抬起头，摩天大楼的缝隙间，已看不到真正的星空，但整座城市本身，就是一片由亿万灯火组成的、更加璀璨的人造星海。
若麦彻底沉醉了。她不再感到害怕，反而将脸颊轻轻贴在了晓山绘名宽阔的后背上。风声、歌声、引擎声，以及眼前飞速倒退的光影，汇成了一首独一无二的交响诗。她感觉自己不是在东京的街头飙车，而是在一条时光的隧道里穿行，一边是歌声里古老繁华的帝都，另一边是眼前光怪陆离的未来都市。
“是何处传来声韵，原来是人在唱戏……她台上那么美丽，烙在我心上铭记……”
晓山绘名的歌声依旧高亢而清晰，她像一个骄傲的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她驾驶着摩托车，每一个转弯，每一次加速，都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仿佛整座城市的脉搏都与她同步。
“十五的夜色星空，孩童们点着花灯……把愿望许在灯中，这城中填满笑声……”
歌声渐渐进入尾声，摩托车的速度也奇迹般地、平稳地慢了下来。那狂暴的轰鸣，逐渐化为低沉的咆哮。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模糊的光带，开始重新聚焦、变得清晰。
最终，在一阵平顺的刹车后，摩托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栋现代感十足的建筑前。
若麦缓缓地抬起头，最后一个音符恰好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她看到了那栋建筑入口上方，由白色灯管组成的、明亮而柔和的几个大字：
LIVE hoUSE 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