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鱼龙混杂的唐人街一角,一家名为“刘记茶铺”的小店,依旧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店里的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和淡淡药草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一个穿着普通夹克、背着双肩包、看起来像是附近大龄研究生的年轻人推门而入。
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用流利的日语说道:“老板,一壶高山乌龙。”
柜台后,一个正在用小刷子清理茶盘的、身形微胖的中老年男人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年轻人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很快,老板提着一个紫砂小壶和两个茶杯走了过来,将茶具在桌上摆好。
就在他放下茶杯的刹那,年轻人身体微微前倾,用字正腔圆的中文低声说道:
“您好!刘蟘旭同志!”
茶铺老板,刘叔,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他一边搓着沾了茶渍的手,一边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应:“陈玉周同志,您好。上级有命令,让我无条件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叫我小陈就好,刘叔。”被称为小陈的年轻人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姿态不卑不亢,“我还是叫您刘叔?这样不容易暴露。”
“成,名字只是代号。”刘叔点了点头,顺势在对面坐下,熟练地为两人斟满茶样。他们坐的这个角落,恰好能将整个茶铺乃至街对面的一小片区域尽收眼底,却又被一盆高大的绿植巧妙地遮挡。
“小陈,”刘叔抿了口茶,看似随意地闲聊道,“看你这举手投足,在日本是不是待了很多年了?”
小陈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眼神沉静地望向窗外光怪陆离的街景:“是的。当年以留学生的身份被派过来,一晃也十多年了。大概半年前,我被暂时调离到了巴西,最近才刚刚更换了全套身份信息,重新回来。”
刘叔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那你……可真是幸运啊。RING事件的时候,你正好……”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和黯然。
“没事,刘叔。”小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RING之后,能躲过那场大清洗、且身份干净到能够被再次信任和启用的同志,本来就不多了。我跟您讲的这些,也是上级允许披露的范围,不算违反纪律。”
“害,那就好,那就好……”刘叔长舒了一口气,“小陈,那……你这次的任务,我能否有权限知道?”
小陈点了点头:“当然,这次本来就是来寻求您的帮助。我们在东京的人手现在严重不足,而且保密等级极高,思来想去,也只有重新启用您这条‘沉睡’的线了。”
刘叔自嘲地笑了笑:“我的目标本来就大,上次RING没动我,也是因为我这张脸在唐人街就是个明牌,跟个地标似的。小日子也知道,这唐人街里的人心,隔着一层呢。看来……上次的牺牲,真的很严重啊……”
小陈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下。
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说道:“这次的任务是……重新找到一个人。”
“人?”
刘叔身体坐直了些,那双在茶雾中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他压低了声音:“有照片吗?”
小陈从怀中摸出一个对折的纸片,打开,是一张用炭笔画的素描。
画工精湛,将一个男人的侧脸和神态勾勒得惟妙惟肖——五官轮廓深邃分明。
刘叔只打量了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他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这个人……我认识。”
“噗——咳咳!”小陈刚刚将那张素描的一角凑到茶桌上的烛火上点燃,听到这话,一口热茶刚到嘴边,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他被呛得连连咳嗽,震惊地看着刘叔:“认识?您……您认识他?”
“错不了。”刘叔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看着那张素描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上周,唐人街那群不成器的混账小子还想找我,让我帮着‘处理’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傻子。这张脸,跟那个傻子长得有八九分相像。好像是叫……什么……阿晃?”
“咣当!”
小陈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紧:“他现在在哪里?”
“别急,别急。”刘叔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冷静,“我当时看那小姑娘挺倔,那男的虽然傻,但不是坏人,就把他们俩塞到了一个地方。响町的一家法国人开的工厂,叫什么……”他努力回忆着,“叫‘Les Lumières de lAube’。”
小陈听着这一串完全无法理解的法语,脸上闪过尴尬,但他立刻恢复了冷静,只是报以一个无奈的微笑:“刘叔,安排一下,我要进去。”
……
一周后,在响町那座名为“晨曦之光”工厂的简陋休息室里,陈玉周正在准备着今晚夜校的讲义。他看着笔记本上自己抄录的简体汉字,心中不胜唏嘘。
一周前在茶铺里的那场对话,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且说诸位书友如果记忆力尚佳的话,应该还记得,小陈并非是第一次在这个故事中出场了。他曾是丰川清告身边唯一一位明面上的华人助理,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和沉稳的性格深得信任。
但后来,因为丰川清告的保密等级和任务性质的急剧提高,他这条“明线”已经不再合适,便被一纸调令远远地调离了日本这个漩涡中心。
虽说上级的命令是让他去南美负责联络工作,不能直接回国,其实就是不信任派到外面的人,但在当时的小陈看来,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美差。
告别东京的压抑和无休止的秘密工作,迎接他的将是里约热内卢的阳光、沙滩、桑巴舞,还有喝不完的冰镇啤酒和看不完的热情翘臀美女,关键是——公款报销。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了自己未来几年的咸鱼生活。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飞机刚在里约落地,他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雪茄的空气,就被几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请”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直接拉进了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下安全屋里。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连窗户都看不见一扇的隔离审查生活。好吃好喝地供着,但每天都要接受长达数小时的盘问和测谎,把他从穿开裆裤起的每一件事都翻了个底朝天。
好不容易,不知道是上级终于确认了他没什么问题,还是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他被放了出来。
一出来,小陈直接傻眼了。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然后又被狠狠砸了一下。
日本跟老家居然真的(过审删减之前小说情节总结几十字,服了);而他那位曾经高高在上、智珠在握的老东家丰川清告,不仅疯了,还暴露了身份,被cIA和特高课抓捕入狱……
这一连串的魔幻事件,让华国的国际地位坐火箭般蹿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整个西方世界更加严厉的技术封锁和经济制裁。
连锁反应下,连远在里约热内卢的经济都一片萧条,经济和物流的双双断链搞得他和一帮那边的非正式外交人员也只能勒紧裤腰带,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一封加密电报再次下达,将他调回日本。
这时,他才在任务权限的帮助下,得知了“RING事件”后那场惨烈的大清洗。
他立马明白了,当初那一纸调令,算是在保护他,在日的情报网络几乎被连根拔起,无数同志牺牲。小陈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但从自己目前的任务序列号居然能排进东京站前几位这一点来看,损失必然是毁灭性的。
他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位曾经并肩作战、甚至还一起喝过酒的同志的面孔,心中既感到刀割般的伤情,又为他们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自豪。
但这次的任务内容,着实让他感到困惑。
以他的能力和在丰川财团潜伏多年的经验,就算不去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继续去第一线侦察那些与政治经济深度捆绑的少女乐队动向,也比现在这个任务要“正常”得多。
——找到一个名为“一之濑久雄”的人,然后,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协助他重建整个日本情报体系,并推进“下一步计划”。
至于“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加密电报里只字未提,只说找到目标之后,对方自然会告知一切。
我擦,这算哪门子事儿啊?!小陈捏着那张已经快被他盘出包浆的素描复印件,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一之濑久雄”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让几乎全军覆没的东京站,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
而且,为啥是我来?就因为我是个孤儿,背景干净?可就这样这么重要的任务按道理也轮不到我才对?
尽管心中有一万个不理解,但执行命令是深深刻入骨髓的天职。于是,他拿着这张素描,通过新的秘密渠道回到了日本。而刘叔,这条几乎已经被遗忘的“死线”,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却没想到,给了他一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那个让整个组织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的“一之濑久雄”,难道就是那个叫“阿晃”的傻子?
这个念头让小陈感到一阵荒谬。这些天,他以流水线工人兼职义务教员的身份待在工厂里,旁敲侧击地试探了晃好几次,但结果都让他无比失望。
首先,那个叫高松灯的小姑娘,看着胆小怯懦,却相当护食,任何人稍微靠近一点,她都会立刻警觉地挡在前面。其次……那个阿晃,玛德好像真的就是个傻子。
他会因为一颗糖而手舞足蹈,会对着墙壁上的水渍发呆一下午,眼神空洞,毫无焦点。
难道……是这位同志的伪装已经臻于化境,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小陈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反正由于刘叔打了招呼,自己工作负担也不重,偶尔做做外国人思想工作也不算混日子。
高松灯他是知道的。准确地说,cRYchIc的那五个人,他都认识。以他现在的权限,可以主动查阅东京站一部分关于丰川祥子及其周边关系的解密档案。
更何况,他以前为丰川清告工作时,其中一项内容就包括了暗中调查这几个少女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她们每个人的资料,他都曾倒背如流。
他已经按照上级给的备用启动方法尝试过了。那是在一份极其冷门的报道赛马的报纸的角落里,刊登一则寻人启事,寻找一位姓张的先生,商讨“信鸽培育事宜”。
然后,在刊登后的第一个下雨天,去东京湾的第七号码头等待接头。
结果呢?东京这鬼天气,一连半个月晴空万里,连片云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昨天飘了几滴雨,他兴冲冲地跑到那个废弃的码头吹了半宿冷风,结果除了几只流浪猫,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正胡思乱想着,休息室那扇吱呀作响的薄木门被推开了。
一位穿着朴素灰色修女服的中年修女探进头来,她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对着小陈微微鞠躬:“小陈先生,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在等着您上课呢。”
小陈立刻从思绪中抽离,换上一副热情而谦逊的笑容,用标准的日语应道:“嗨咦!我马上就到!”
尽管内心戏多到能演一出谍战大戏,但他脸上永远是那副人畜无害热心肠的华国友人模样。
小陈一边收拾着简陋的讲义,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个工厂的“工人夜校”,可真是个稀罕物。国内的工会大多时候都是(这里过审删减,其实就是介绍了一下小日子工会和我国的区别,这都能被审核吗?)
(好吧,只介绍小日子的情况也不行.......)
更离谱的是,他这个根正苗红的(过审删减),居然在和教会势力搞“(过审删减)”,一起给工人(过审删减)。这简直就是“(过审删减)”的小日子分舵。(逆天.......)
嗯,听说还有信奉神道教和乱七八糟的工友也加入了进来……
小日子的信仰,还真是杂糅啊。
陈玉周一边感叹着一边抱着一叠用废纸打印的识字卡片走出休息室,一抬头,正好看到今晚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走进那间由仓库改造灯火通明的“教室”。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宛若企鹅般的高松灯和那个寸步不离的“高松晃”。而在他们身后,跟着三个气质各异的少女,和一个……粉色头发的“姑娘”?
小陈的目光飞快地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大脑中的档案库瞬间被激活。
那个留着一头棕色长卷发、气质优雅如同古典音乐会上的大提琴手、但眉宇间却带着焦虑与算计的,是长崎素世。东京都议员长崎妃玖的女儿,月之森女子学园的大小姐,cRYchIc的前贝斯手。
那个一头利落的黑长直、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敢靠近就咬死你”的生人勿近气息的,是椎名立希。
但是……队伍里的第三个女孩……小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头极为惹眼的草绿色中长发,斜斜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天生一副没什么精神的垂眼角,表情冷淡。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朋克风皮夹克,下面是格子短裙和渔网袜,脚上的马丁靴镶嵌着不少金属饰品,随着她的走动,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叮当声。
论相貌,绝对算是个清秀的美女。
但小陈毕竟十多年的老特工了,就算不是最优秀的那一批,凭借职业的本能,还是从这个女孩身上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背部肌肉线条和手上的老茧........不是普通的不良少女。
这是猎人?还是自由雇佣兵?这么小的姑娘……
他的心中警铃大作。
嗯,必须尽快联系上潜伏在“猎人网站”情报贩子那边的同志,查一下这个女孩的底细……
至于最后一个,那个留着一头惹眼粉色长发、身形高挑、容貌艳丽的“姑娘”,小陈倒是不陌生。前几天为了摸清“阿晃”的底细,他没少跟踪高松灯他们,自然也跟到了那家叫“月下狂想曲”的酒吧,也进去喝了酒吃了肉的。
他知道对方叫萧瑞娜,是个华国人,仔细论起来,还是他的川渝老乡……
想到这里,他嘴角抽了抽。算了,川渝地区的男孩子嘛,基因突变,变成(过审删减)这样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迅速将视线收了回来,张开双臂朝天,脸上挤出一个无比自然、无比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
“好巧啊,又见面了,高松灯同学。”
高松灯看到他,连忙停下脚步,微微鞠了一躬:“小……小陈老师。”
“嗯,赞美主,能先遇见你,灯,晃君”,小陈的语气温和得像春天里的风:
“上次矢板主管跟我提了一嘴你还有考大学的打算,所以我把你这个年纪需要掌握的知识点,还有一些推荐的书籍清单都整理了一下。我过几天给你,你有空的话,也可以自己多看看。”
灯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眼睛都亮了几分,连忙拉着阿晃又鞠了一躬:“阿……阿里嘎多!小陈sensei!”
“没关系。”小陈笑着摆了摆手,话锋一转,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灯,你很有天赋,真的可以考虑以后去考个大学深造一下。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多学学中文。”
灯不明所以。
“我们华国那边,现在对于外国留学生的补助特别好,那些世界一流的大学,不仅不收学费,(如果优秀的话?)每个月还倒给几万元的奖学金,留学生宿舍都是单人单间,有空调,条件好得很。”
(哈哈哈哈哈,大段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