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洒在青石板路上,马蹄踏过,溅起细碎的尘埃。尹志平跟在赵志敬身后,青布道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
他勒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因常年握剑而磨出薄茧,此刻却因用力而泛白——自离开悦来客栈,赵志敬的话就像一根浸了水的棉线,缠得他心口发闷。
“师弟,你看这晨露沾在草叶上,倒像极了女子的泪珠。”赵志敬忽然勒住马,回身时,狭长的眼睛在晨光里闪着狡黠的光,“就像小龙女那样的人物,若是哭起来,怕是能让天下男子都心疼吧?”
尹志平的喉结动了动,没接话。他知道赵志敬这是在试探,就像猫捉老鼠时故意拨弄爪子,明明胜券在握,偏要戏耍到对方筋疲力尽。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最初对全真教清规的敬畏,到后来对小龙女的隐秘情愫,再到如今面对赵志敬的步步紧逼,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可心底那根名为“小龙女”的弦,终究一碰就颤。
“都说古墓派的女子心如止水,不染尘俗,可我那日撞见小龙女瞧杨过的眼神,却藏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意。”赵志敬捻着胡须,眼底泛着狡黠,“女人家的心思,我见得多了。若只是寻常牵挂,断不会有那般含着疼惜的眼神。依我看呐,定是为那杨过哭过——女人就是这样,泪珠子落过的地方,便会刻进骨头里,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他说罢冷笑,似是笃定自己看穿了什么,却没瞧见尹志平攥紧的拳,指节已泛了白。
赵志敬虽然没有看过原着,但他的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中尹志平的软肋。尹志平太清楚那段往事——断龙石落下时,杨过那句“姑姑,我陪你”,让小龙女清冷的眼底第一次滚下泪来。那滴泪砸在古墓的青砖上,也砸进了她心里。
赵志敬虽龌龊,这话却剖得透彻。穿越前他见过太多女子,明知对方是渣男,只因流过泪、动过心,便迟迟放不下。杨过那般舍命相护的深情,比渣男的虚情假意重千倍,小龙女又怎能忘?尹志平望着前路,只觉喉咙发紧,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怎么,师弟这是默认了?”赵志敬轻笑一声,马鞭在手里转了个圈,鞭梢划过空气,发出细碎的响,“其实我倒是觉得,你对小龙女那点心思,倒也不算什么过错。江湖儿女,敢爱敢恨才是真性情,总好过藏着掖着,熬得自己形销骨立。”
他凑近了些,道袍上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汗味飘过来,让尹志平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你说你,年纪轻轻,一身好功夫,又深得师父和丘师伯看重,何必守着‘全真弟子’这四个字?”
赵志敬的声音压得低了,像在说什么贴心话,“依我看,不如找个机会向师父禀明,求他允你还俗。到时候风风光光娶了小龙女,生儿育女,不比在重阳宫打坐念经快活?”
尹志平终于抬眼,目光像终南山的积雪,冷得能淬出冰:“师兄这话,是劝我,还是盼着我犯戒?”
赵志敬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官道上荡开,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师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为你好。”
他收了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想啊,小龙女那般容貌,那般身手,放眼江湖,哪个男子不动心?你若不早些下手,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娶走?”
“别人?”尹志平捕捉到这两个字,心头猛地一紧。他知道赵志敬指的是谁——杨过。那个跳脱不羁、敢爱敢恨的少年,如今怕是早已住进了小龙女的心。
“可不是嘛。”赵志敬像是没瞧见他眼底的波澜,自顾自地说,“尤其是杨过那小子,跟在小龙女身边这么久,师徒朝夕相处,难保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你也知道,古墓派的女子向来不谙世事,小龙女单纯得像张白纸,被那小子哄骗了也未可知。”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再说了,你就算真能娶到小龙女,可她心里若装着别人,你这日子过得也未必舒心,不是吗?”
“所以你得趁早动手。”赵志敬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钩子,“等那二人真成了气候,生米煮成熟饭,你纵有通天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龙女的心一旦落了定,八头牛都拉不回。到那时,你这点念想,怕是连灰都剩不下。”
尹志平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缰绳,缰绳上的皮革硌得手心生疼。他想起穿越前读《神雕》时,看到小龙女为杨过跳崖,为杨过十六年苦等,心就像被钝刀子割一样。他总觉得,若是自己能早一步遇到小龙女,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可世间哪有那么多“若是”?
“师兄与其操心别人的事,不如多想想黑风盟的余党。”尹志平调转马头,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之前师父就命我们追查此事,现在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些线索,若是就此断了,谁也担待不起。”
“急什么?”赵志敬不以为然地扬了扬马鞭,“黑风盟那群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大浪。倒是你,师弟,我真瞧不得你这副模样——明明心里火烧火燎,偏要装作无动于衷,累不累?”
他策马上前,与尹志平并行,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恶意的引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若真娶了小龙女,我赵志敬第一个为你高兴。到时候你脱离了全真教,咱们也不必再为那掌教之位争来斗去,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尹志平的痛处。他太清楚赵志敬的野心了——这老道士在重阳宫隐忍多年,早就觊觎着掌教之位,若自己真因犯戒被逐,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尹志平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不知师兄在妓院那五个时辰,是否也觉得‘快活’?”
赵志敬的脸色“唰”地变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那日被林镇岳所伤,他本就元气大伤,又被尹志平设计困在妓院,五个时辰的放纵耗尽了他本就虚弱的身子,至今腰侧还隐隐作痛,稍一用力就气虚喘促。这事是他的逆鳞,碰不得。
“你!”赵志敬手指抖得像风中残烛,青袍下的身子因怒而颤,“尹志平,你休要血口喷人!那分明是你设的局,故意引我入瓮!”
尹志平眉峰微挑,语气淡得像扫过湖面的风,却字字带刺:“哦?设局?我只知听那妓院老鸨说,师兄左拥右抱时,可是连声道‘再来几个’,怎的如今倒成了被人胁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志敬泛青的脸:“若不是那几个姑娘实在受不住,哭着求老鸨救命,师兄怕是要在那儿住上三五天吧?”
赵志敬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捂着胸口直喘粗气,腰间旧伤被这股怒火牵扯,疼得他额头冒汗。他从未想过,向来木讷的尹志平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专挑最疼的地方戳。
尹志平却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重生一世,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赵志敬想揭他对小龙女的心思,他便敢掀对方逛妓院的龌龊;对方想拿全真教规压他,他就敢扯下那层道貌岸然的皮。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你若要恶语相向,他便奉陪到底。尹志平看着赵志敬狼狈的模样,眼底毫无波澜——这世上,谁也别想再随意欺辱他。
“你胡说!”赵志敬猛地翻身下马,腰间的长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晨光里闪着寒光,“尹志平,你别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就能肆意妄为!真要闹到师父面前,谁也讨不了好!”
尹志平也下了马,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师兄这是想动手?”
“动手又如何?”赵志敬的剑尖直指尹志平的胸口,眼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我忍你很久了!仗着师父和丘师伯的看重,就敢处处与我作对,真当我赵志敬好欺负?”
尹志平没动,只是淡淡道:“师兄若是想打,我奉陪。但别忘了,这里是官道,来往行人不少,若是被人看到全真弟子自相残杀,传出去,丢的可是重阳宫的脸。”
赵志敬的剑尖抖了抖,终究是没刺下去。他知道尹志平说的是实话,若是这事传到马钰耳中,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就全毁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剑回鞘,只是脸色依旧难看:“好,好得很!尹志平,你给我等着!”
尹志平没接话,转身牵起马,指尖却因方才的隐忍而微微颤抖。他知道,赵志敬绝不会就此罢休,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两人沉默着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赵志敬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竟软了下来:“师弟,方才是师兄不对,说话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尹志平侧头看他,只见赵志敬脸上带着几分“恳切”,眼底却藏着阴霾。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兄言重了。”
“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急。”赵志敬放缓了脚步,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你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钻牛角尖。只是那日我们无意间撞见杨过和小龙女在练一种怪功,两人都赤着上身,肌肤相贴,那光景……唉,实在不成体统。”
尹志平的呼吸骤然一紧。他知道他们练的是《玉女心经》,需得二人同练方能精进,却被赵志敬说得这般龌龊。
“古墓派的武功向来奇特,师兄不必大惊小怪。”尹志平的声音有些发紧。
“奇特?”赵志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再奇特,也不能让年轻男女这般亲近吧?干柴烈火,孤男寡女,你说他们能清白?这都过去一年了,怕是早就……”
他故意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像根刺,扎得尹志平心头火起。
“师兄慎言!”尹志平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龙姑娘冰清玉洁,杨过小友也并非轻浮之辈,休要被你这龌龊心思玷污了!”
“我龌龊?”赵志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想啊,若是小龙女真与杨过有了私情,你就算费尽心机娶了她,头顶上不也顶着一顶绿帽子?到时候江湖上的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你!”
“你找死!”尹志平再也忍不住,身形一晃,掌风直逼赵志敬面门。他的掌法是全真教的“三花聚顶掌”,掌风沉稳,带着道家的浩然正气,此刻却因怒意而添了几分凌厉。
赵志敬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手腕一翻,长剑再次出鞘,剑尖带着破空之声刺向尹志平的小腹:“早就想领教师弟的高招了!”
两人瞬间交手数十招。尹志平的掌法大开大合,如行云流水;赵志敬的剑法却刁钻诡异,招招直取要害。马蹄声惊起林间飞鸟,落叶被掌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又被剑光劈成碎片。
“师弟,你这是恼羞成怒了?”赵志敬一边拆招,一边笑道,“其实你该谢我,若不是我提醒你,你还蒙在鼓里,以为小龙女是块无瑕的玉呢!”
尹志平一言不发,掌风愈发凌厉,如狂风卷叶般逼得赵志敬连连后退。赵志敬本就旧伤未愈,又因纵欲亏了元气,不过数招便气喘如牛,额头冷汗直冒。
他提剑的手微微发颤,双腿像灌了铅,每退一步都觉虚浮,方才的嚣张气焰早已被冷汗冲得无影无踪。
“铛”的一声,赵志敬的长剑挑开尹志平的手掌,剑锋几乎贴着他的脖颈划过,带起一缕发丝。“师弟,再打下去,怕是两败俱伤。”赵志敬正色道,“到时候被外人看了笑话,可就不好了。”
“扯什么外人笑话?”尹志平冷笑一声,目光像淬了冰,“先是你步步紧逼,句句往我痛处扎,如今占不到便宜,倒拿‘全真脸面’当挡箭牌?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他想起穿越前遇到的那些无赖,明明自己蛮横无理,一旦被反击就撒泼打滚,把“体面”“规矩”挂在嘴边。这群人在无耻的赛道上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情义;你跟他讲情义,他又跟你耍无赖。
尹志平攥紧了拳,对付这种人,退让只会被得寸进尺。
“赵志敬,”尹志平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最好记住,有些话,说多了会烂舌头。”
赵志敬收剑回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彼此彼此。师弟也记住,有些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总是不自在的。”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就到不了下一个城镇了。至于小龙女……咱们到了回终南山,自然会见到。到时候,师弟不妨亲自问问她,与杨过到底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