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布袋,这一路东行,他日日盼着能寻到小龙女的踪迹,却没料到会在这寻常农家小院里撞见线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颤。
“尹师弟,你盯着这破屋子瞧什么?难不成里面藏了金元宝,还是有你那位‘白衣故人’在里头?”身后突然传来赵志敬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酸意与轻佻。
他刚从车厢里出来,揉着坐麻的腿,见尹志平对着一间土坯房出神,便凑上前来,还别说,这赵志敬嘴欠归嘴欠,但这张嘴就如同开了光一样,每次都在不经意间猜的很准。
“住口!”尹志平猛地回头,眼中的急切瞬间被怒意取代。赵志敬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他最痛的地方——小龙女的名字,连同终南山那夜的荒唐,本就是他深埋心底的伤疤,如今被赵志平当众揭开,再想到此人往日里对小龙女的窥探与恶意,积压的怒火瞬间从心口窜起。
他未等赵志敬说完,右手已凝聚起先天功的内劲,快如闪电般反手拍向赵志敬的脖颈。这一掌他虽未用尽全力——毕竟赵志敬武功不弱,若真下死手,反而会引人生疑——却也带了七八分气力,只盼能暂时制住这多嘴的家伙。
赵志敬素来瞧不上尹志平的武功,往日切磋时,尹志平总因顾忌同门情谊处处退让,此刻见他突然动手,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只觉后颈一阵剧痛,像是被重锤砸中,眼前瞬间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身子软得像滩卸了力的棉花,“咚”地一声栽倒在地,连哼都没哼一声,扬起的尘土沾了他半边脸颊,原本梳理整齐的道袍也皱成了一团。
这突如其来的一掌,瞬间让院里的喧闹静了下来。凌飞燕手里还攥着刚摘下的菊花瓣,见状惊得花片散落一地,快步冲到尹志平身边,杏眼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焦急:“尹大哥!你怎么突然对赵道长动手?”
她话未说完,目光落在尹志平紧攥的拳头上,见他指节泛白,脸色也有些苍白,又连忙补充,“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触怒你的话?还是……他又对你使了什么阴招?”
殷乘风也皱紧眉头,缓步走到倒地的赵志敬身边,见他口吐白沫,于是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确认只是昏迷后,才站起身看向尹志平,语气带着几分沉吟:“赵志敬虽言语无状,可尹道长素来沉稳,断不会如此冲动。莫不是他身上的蛊毒突然发作,乱了心性,才让你不得不动手制住他?”
尹志平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他压下眼底的慌乱,对着殷乘风颔首,语气尽量平静:“殷兄所言极是。方才我见他眼神不对劲,言语间尽是戾气,怕他蛊毒发作伤了院里的人,尤其是月儿年纪小,若被他误伤,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出的手,还望各位莫怪。”他顿了顿,又道,“殷兄,麻烦你先将他抬到西屋去,点上他的穴道,莫让他醒来后再闹事。我有要事需与苏前辈单独商议,事关重大,还请各位暂避片刻。”
红拂夫人和柳如媚站在一旁,脸上满是茫然。柳如媚刚被苏杏打趣得脸颊泛红,此刻见赵志敬突然倒地,更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往红拂夫人身边靠了靠,小声问:“伯母,赵道长这蛊毒竟如此凶险?”
红拂夫人也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苏郎行医多年,见多识广,待他与尹道长商议完,定能说清缘由。咱们先别乱猜,免得扰了他们的正事。”
唯有凌月儿站在原地,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眉头微蹙地望着尹志平的背影。她年纪虽小,却心思细腻——方才她分明看见,尹大哥动手前,目光一直盯着北屋的窗户,眼神里的急切与担忧,绝非因赵志敬的挑衅而起。
甚至在赵志敬提到“小龙女”时,大哥哥的肩膀明显颤了一下,那是一种被戳中痛处的反应。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这话即便说出口,也未必有人相信,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默默跟着凌飞燕往西屋走,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那间北屋的窗户。
苏杏见尹志平面色凝重,不似作伪,便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凌捕头和乘风一起把赵志敬抬到西屋,顺便找块布给他盖上,免得着凉。夫人,你和如媚带着月儿在院里玩会儿,莫让她靠近西屋。”说罢,他引着尹志平走进自己暂住的东屋,反手关上了房门,将院外的喧闹彻底隔绝在外。
屋内陈设简单,靠北墙放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床头叠着几件月白色的道袍。靠南墙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药箱,里面整齐码着各种草药——有晒干的清心草,切成片的稳心花,还有几株带着根须的合欢叶,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桌旁放着两把竹椅,椅面上还留着竹篾的纹路,摸上去有些粗糙。
苏杏示意尹志平坐下,自己则走到桌边,提起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尹道长,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尹志平捧着热茶,指尖传来的暖意却压不住心头的急切。他知道苏杏精明,若不先抛出赵志敬的事做铺垫,直接问小龙女的下落,定会引起怀疑。
于是他放缓语气,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声道:“苏前辈,实不相瞒,这几日我暗中观察赵师兄,发现他虽白天看似正常,可每逢入夜,便会独自在院角徘徊,嘴里还念叨着些听不懂的胡话,眼神也变得阴鸷。殷兄曾亲眼看到他中了蛊舔贾似道鞋底,这点做不得假,但他似乎又没有被完全控制。”
他顿了顿,故意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我怀疑他中的蛊毒非同一般,看似无碍,实则已在暗中影响他的心智,只是我医术浅薄,辨不出这蛊毒的来历。前辈行医数十年,见多识广,还望能出手相助,为他诊治一番。若能解了他的蛊毒,也能避免他日后做出更多糊涂事。”
苏杏闻言,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起来,眉头渐渐皱起:“竟有此事?我行医五十余年,见过的蛊毒不计其数,有让人发狂的‘疯蛊’,有让人蚀骨的‘腐蛊’,却从未听说过这般‘看似中蛊却无影响,只暗中乱人心智’的情况。待我稍后为他诊脉,看看他的脉象是否有异常。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尹志平脸上,“你方才在院里,盯着北屋的眼神可不一般,若只是为了赵志敬的蛊毒,何必将他制住后,急着找我单独说话?”
尹志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茶水晃出几滴,落在桌案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望向苏杏,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苏前辈,实不相瞒,我方才在院里,见北屋窗户里垂着一根白色的绳子——那绳子约莫手指粗细,泛着珠光,中段还微微下垂,像是特意用来休憩的。晚辈曾有幸见过古墓派的寒玉绳,与那绳子一模一样。敢问前辈,那间北屋里住的,是不是一位身着白衣、容貌极美,性子却颇为清冷的姑娘?她……是不是还怀了身孕?”
苏杏的眼神顿时变了,他盯着尹志平看了半晌,才缓缓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你竟认得寒玉绳?还知道那姑娘怀了身孕?看来你与她并非陌路。不错,那姑娘确实是古墓派弟子,名叫小龙女。三日前,我恰巧遇见她,她当时面色苍白,手扶着门框都站不稳,额头上满是冷汗,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我见她气息紊乱,便上前为她诊脉,这才知她怀有身孕,且胎位不正,已有流产之兆。”
尹志平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杏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菊花丛,语气里满是惋惜:“我与古墓派的林朝英前辈也算有些交情。年轻时,林前辈曾被一个奸贼所伤,寻我诊治,我用‘金针渡穴’之法为她缓解了痛楚,也算结下了一段缘分。如今见她的传人落难,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我将她带回这小院,每日为她施针保胎,可她的胎位实在太偏,再加上她修炼的玉女心经太过凶险——那武功需心神绝对澄澈,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如今她怀有身孕,内力紊乱,经脉淤塞,稍有不慎便会伤及五脏。”
他转过身,看着尹志平苍白的脸色,语气越发沉重:“昨日夜里,她突然腹痛不止,脉象紊乱,我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那孩子……终究是没保住。更凶险的是,她的经脉因内力反噬受损极重,寻常汤药只能暂缓痛楚,若想根治,需用一味特殊的草药‘冰魄花’,再配合古墓派的内功疏导经脉,可我虽与林朝英有旧,却不懂古墓派的武功,实在无能为力。”
“孩子没了……”尹志平喃喃自语,只觉得大脑轰鸣,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眼前浮现出小龙女清冷的面容,想起自己当初在终南山犯下的错,想起她怀着孩子独自承受痛苦的模样,心中像是被刀割一般,痛得无法呼吸。他甚至不敢去想,小龙女失去孩子时,该是何等的绝望——她本就孤苦无依,这孩子或许是她唯一的慰藉,如今却……
“小龙女她……她现在怎么样了?”尹志平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颤抖,“她是不是还在这小院里?我想……我想见见她。”
苏杏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这尹志平对小龙女的情意,绝非寻常。他走上前,拍了拍尹志平的肩膀,轻声安慰:“你莫太过悲痛。虽那孩子没保住,可小龙女的性命总算保住了。不过她昨日醒来后,得知孩子没了,情绪极不稳定,反而加重病情,我便将她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尹志平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抓住苏杏的手臂急切地问,“前辈,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那里安全吗?有没有人照顾她?”
苏杏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认识一位隐士,住在绝情谷,他精通医理,手中还有一枚祖传的丹药,其内就有冰魄花——只要小龙女服下丹药,再由谷主以自身功力疏导经脉,便可痊愈。只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顾虑,“谷主素来不喜外人打扰,性子也有些孤僻,我本想亲自护送小龙女过去,可他说怕人多惊扰了小龙女,便亲自来接了人。我见他诚意满满,便将小龙女托付给了他。”
尹志平听到“绝情谷”三个字时,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握着苏杏手臂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前辈,你说的可是绝情谷的公孙止?”
苏杏被他这急切模样惊了一下,随即捻着胡须点头:“正是他。你倒也知晓此人?”说罢,他似是想起过往,又补充道,“我与公孙谷主也算有旧——你也知道我的另一层身份是明教教主,早年我遭仇家追杀,走投无路时,是他将我接入绝情谷暂避,还为我寻了疗伤的草药。后来他练功岔了气,伤及内腑,也是我用金针渡穴之法,辅以汤药,才帮他稳住了伤势。”
尹志平听得心头一沉,追问:“前辈可知他……”话到嘴边又顿住——他总不能说自己知晓公孙止的歹毒,只能换了措辞,“可知他近年心性是否有变化?毕竟救人需耗元气,我怕他……”
苏杏摆摆手,指尖还沾着草药碎屑,语气笃定:“公孙谷主虽常年居谷中,性子孤僻了些,却极重情义,你且放宽心。”他哪里知晓,公孙止的重情不过是面具,只待时机便会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