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悄然流逝。距离哑巴张推演出的造化虚元之晶出世之期,尚有月余。
笼罩在忘忧居上空的紧迫感,因这明确的等待而暂时舒缓了几分。
然而,另一件属于凡尘俗世、却牵动无数心弦的节日,却带着它特有的旖旎与温情,悄然临近。
再过三日,便是七夕。
即便是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安宁小镇,节日的氛围也开始如同逐渐升温的泉水,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镇上的姑娘们开始私下里比较着谁家的彩线更鲜亮,谁巧手能织出更繁复的花样;
小贩的担子上,也早早摆出了应节的巧果、莲蓬和一些粗糙却别有意趣的乞巧物件。
就连忘忧居这小院,似乎也被这无形的氛围所浸染。
“呀!再过三天就是七夕啦!”
桃夭夭像一只忽然发现宝藏的小雀,从门外蹦跳着进来,手里还捏着几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彩色丝线,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我要去准备礼物!给王叔编个护身符,给张叔做个安神香囊,给刘叔……嗯,给他编个蛐蛐笼子好了!还有李师兄,千雅姐姐……”
她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地盘算着,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而温暖的光芒。
对她而言,这不仅是节日,更是向这些平日里照顾她、陪伴她的长辈和伙伴表达心意的机会。
说完,她便一阵风似的又跑回了自己房间,估计是去翻找她的“百宝箱”了。
刘瞎子躺在椅子上,耳朵动了动,哼笑一声:
“小丫头片子,尽整这些没用的。”
话虽如此,他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惫懒和嘲讽的脸上,线条却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王掌柜依旧在侍弄他的菜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当他弯腰拔去一株杂草时,浑浊的老眼几不可查地扫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早已模糊在岁月长河中的、与“巧”字相关的零星记忆碎片,随即又归于沉寂,只剩下锄头触碰泥土的沙沙声。
哑巴张静坐石凳,指尖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勾勒,推演的并非天机大势,而是镇上哪家铺子的巧果用料最实在,火候最地道。
他虽不言,但那微微扬起的唇角,显示他并非完全超然物外。
而变化最明显的,莫过于魔千雅。
这位域外而来的魔女,似乎对“七夕”这个蕴含着相思、慕情与浪漫色彩的中土节日,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她不再像往常那样,或是慵懒地倚窗看云,或是逗弄桃夭夭,或是研究那些凡间的小玩意儿。
取而代之的是,她几乎化身成了李剑直的一道影子。
李剑直静立院中观想寂灭,她便搬个小凳坐在不远处,托着香腮,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仿佛在研究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内部,是否蕴藏着别样的花纹。
李剑直回房,她便倚在门边,用那慵懒磁性的嗓音,说着些域外与中土七夕习俗的对比,或是些听起来像是抱怨,实则满是亲昵的话语。
“喂,木头,你们这儿的七夕,女子都要向织女星乞求巧手和良缘呢。你说,我这双手,够巧了吗?”
她伸出自己纤长白皙、如玉雕琢般的手掌,在李剑直眼前晃了晃。
李剑直自然毫无反应。
她也不气馁,又道:
“听说还能用蛛盒乞巧,看蜘蛛结网圆正便算‘得巧’。不如我们去抓只蜘蛛来试试?看看天意如何?”
李剑直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魔千雅却不依不饶,仿佛找到了什么极有趣的游戏。她甚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彩纸和竹篾,开始尝试着制作河灯。
“中土习俗,放河灯可以寄托心愿,祈福辟邪。”
她一边笨拙地摆弄着手中的材料,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李剑直。
“虽然你这木头大概没什么心愿可想,但本宫可以帮你做一个呀!到时候,你把你的寂灭道韵分一丝进去点亮,保证是整条河最特别的灯!”
她笑语嫣然,眼波流转间,媚意浑然天成,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着。
那浓烈的情感,如同最炽热的阳光,试图融化万年不化的冰峰。
李剑直始终保持着那副亘古不变的寂寥姿态,空洞的眸子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仿佛身边这只不断试图引起他注意的、美丽而危险的“蝴蝶”,与风中飘过的一片落叶,墙角爬过的一只蚂蚁,并无本质区别。
然而,若有人能窥见他那寂灭心湖的最深处,或许会发现,在那绝对的“无”之背景下,因这持续不断、蛮横闯入的喧嚣与色彩,偶尔会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那涟漪的名字,或许可以称之为“习惯”,亦或是……其他。
而在院落的另一个角落,阴影之下,秦翌抱膝而坐。
他周身那因七情融入而变得厚重沉凝的气息,在感受到这弥漫的节日氛围时,也不免泛起一丝波澜。
七夕,乞巧,团圆,慕情。
这些美好而温暖的词汇,如同尖锐的刺,扎在他那颗被恨意与悲伤填满的心脏上。
他曾几何时,也曾与幻烟……那个被他视作亲妹妹的女子,在这样的节日里,笑着看她笨拙地穿针引线,嘲笑她绣的鸳鸯像水鸭,然后在她气鼓鼓的追打下,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她最爱吃的蜜饯果子。
往昔的记忆越是温馨甜蜜,此刻回想起来便越是刻骨铭心的痛苦。
他攥紧了拳头,新生的七情逍遥界在体内微微震荡,将那翻涌而上的悲恸强行压下,转化为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恨火与杀意。
他的七夕,不需要乞巧,不需要团圆。他唯一的心愿,早已被血色浸透,唯有复仇!
小院之内,几人几态。
桃夭夭的纯真期盼,魔千雅的热情似火,李剑直的寂然不动,秦翌的冰冷恨意,王掌柜的超然物外,哑巴张的静观其变,刘瞎子的口是心非……
在这星河将倾、大战前夕的短暂平静里,凡尘的节日,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各不相同的心绪涟漪。
三日后的七夕之夜,这小小的忘忧居中,又将上演怎样的光景?
无人知晓。
只知暗流,已在温情与寂寥的表象之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