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一直笃信，无论是在黑道讲数还是正经谈生意，气势都是顶要紧的东西。哪怕内里虚得发慌，面上也得撑足十二分的架势，才不至于被人看扁、拿捏。可今天，他算是彻底栽了。
吉米发现自己竟不太敢抬眼去正视对方。
他像个第一次见到漂亮女人的毛头小子，连手该往哪儿放都觉得别扭。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自己没用！他吉米又不是刚出道的雏儿，风浪里闯过，刀尖上滚过，更何况，他最早是在马栏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对付女人？他向来有一套，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或哄或吓，或软或硬，总能找到拿捏的窍门，将她们调教得服服帖帖。
可今天面对这个看起来就好像富家小姐的女人，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的那一套沟女技巧，而且他有多久没有因为女人脸红了？
对方似乎早已看穿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这时，一声极轻的笑响起，那笑声太轻了，像一片极细的羽毛，不经意间搔过吉米紧绷的心尖，非但没让他放松，反而激起一阵更深的、羞耻的战栗。
“李家源先生……”陆离声音柔软，仅仅只是在他耳边低语，却好像直接缠绕在吉米的神经上“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吉米几乎是依循本能，向后靠了靠，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压制，努力想扯回一点场面，嘴角肌肉调动，挤出一个自以为熟练的、带着几分江湖气和随意感的笑容，终于强迫自己抬眼看向对方。
然而，就在目光相接的刹那，他喉咙里那些打好的腹稿，瞬间凝固、堵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她的眼神并不锐利，也不轻浮，而是一种深潭般的静，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强撑的笑容底下那份心虚和慌乱。
没有咄咄逼人的压迫，也没有丝毫的轻蔑或者欲望，就是一种极致的“静”。
而这彻底的静默般的强大气场，比任何语言都更具碾压性。他脑子里那些在黑道用来震慑对手的凶悍，在马栏里用来调教、拿捏女人的轻浮手段，在这种高山积雪般的沉静面前，顿时显得粗鄙、落后，简直不堪入目，连拿出来试一试的念头都成了亵渎。
“我以为……只是来谈生意而已。”吉米最后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试图为自己之前的失态找个借口。
陆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仿佛听到了一个逻辑不通的陈述。
“我们不就是在谈生意吗？”她略带疑惑的反问，难道她刚才说的话不清楚简洁吗？
不等吉米缓过神，她伸出食指，优雅而笃定地将桌上的一份文件向他面前轻轻一推。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唇角却带着勾人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你跟着我，要你这个人”她微微停顿，看着吉米骤然收缩的瞳孔，才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不也是生意吗？”
“要你这个人”。
这五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吉米耳边炸开！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那个关于“包养”的荒谬猜测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的“印证”！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接着开始狂跳。
果然！果然是这样！他之前的猜测没错！这女人……她竟然是如此直接！这种赤裸裸的宣告，没有让吉米仔觉得被羞辱，反而让他有些……心悸。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想法，他磕磕绊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混出点人样的时候，竟然有个美女要包养他，那她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呢？早一点或许他也不会那么……
陆离将他脸上瞬息万变的震惊、恍然、尴尬乃至一丝隐秘的兴奋尽收眼底，她完全不明白吉米此刻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
吉米在电影里是个头脑灵活、善于审时度势、在灰色地带游刃有余，未来还成为一方大佬的潜力股。
可眼前这个一直脸红、眼神闪烁、仿佛内心正在上演大型伦理剧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完全忘记了她那种一激动就说话简洁的风格，曾经也让天养生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也很难共情到吉米那种基于江湖经验和特定环境熏陶下产生的带着香艳色彩的误读。
她是真不明白吉米在脸红什么。 一开始她因为终于找到合用的“优质资产”而有些激动，不自觉靠得近了些，但那纯粹是资本家看到心仪“牛马”（或者说，高潜力人才）时，急于签合同的本能反应。
一个优秀的资本家，发现优质标的“牛马”，难道不该想着马上“骗”回去为自己创造价值吗？这有什么好脸红的？难道他是在……害羞？因为被看重而害羞？这不符合逻辑。
陆离干脆不再去思考吉米的反应，把那份文件又推了推。
“你的能力，你的胆识，你在灰色地带行走的经验”她如数家珍般点出吉米的“优势”，语气像在评估一份财务报表“这些都是你这个人所附带的有价值的资源。我很缺一个能办实事还能做管理的人才，我看重你这个人，我觉得你是能为我所用的优秀人才！”
她的指尖在聘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将吉米飘忽的思绪拉回现实。
“所以，我要你这个人，我希望你为我工作，创造价值。这……”她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锁住吉米闪烁不定的眼睛“难道不是一桩需要坐下来、明确权责利、仔细谈妥条件的生意吗？”
原来……“要你这个人”的意思，是收购他的全部“生产力”和“资源”，而非他狭隘理解的那种关系。
吉米的脸瞬间红得发烫，比刚才更甚，巨大的尴尬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仅会错了意，还在对方面前上演了一出内心戏十足的滑稽剧。
陆离看着他涨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又瞥了眼旁边脸几乎要埋到桌子下面去的鲁滨孙，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带着几分了然和玩味的弧度在她唇边一闪而过。
她似乎明白吉米刚才那丰富的内心活动，究竟是在上演哪一出了。
她忽然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勾住了吉米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将他试图低下的脸微微抬了起来，迫使他的目光重新与她对视。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也太过逾越正常的社交距离，尤其是在刚刚澄清了“老板与员工”的关系之后。吉米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双近在咫尺、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陆离凝视着他眼中清晰的慌乱，用那种依旧平静无波，但此刻却仿佛掺入了一丝若有若无揶揄的语调，缓缓地、清晰地问道：
“那么……”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对方骤然绷紧的呼吸“还是说，你原本打算以另一种方式……成为我的人呢？李家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