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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当然不会知道,在某个潮湿阴暗的码头,曾有数条生命如同被随手掐灭的烟头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那伙人里领头的,正是当初差点将港生拖入地狱的蛇头威。

她此刻正坐在办公室内,百叶窗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平行的光束,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电话听筒里传来关祖的声音,带着警方内部通讯特有的轻微电流声。

“我调取了内部档案,也问过反黑组的同事。”关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慵懒,但陆离能听出那底下的一丝玩味,“尊尼汪那边确实有一批货到了港岛。但o记搜了三个晚上,什么都没找到。证据不足,暂时动不了他。”

他顿了顿,陆离能想象出他此刻正靠在警署办公室的窗边,或许手里还端着那个自己送给他的马克杯。

“不过说起这个案子,跟进小组里有个警察挺有意思的。”

陆离向后靠进椅背,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叩击。

能让关祖特意提起的同行,多半不是寻常角色。

“哦?什么样的警察。”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关祖大概在看档案。

“东西九龙有两个出了名的‘问题警员’——当然,这是内部的说法。西九龙的陈家驹,冲锋队的明星,破案率没得说,就是每次行动后的财物损失报告能让行政主任哭出来。”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另一个在东九龙,袁浩云。这人更绝,外号‘子弹收割机’,每次行动不把配弹打光决不罢休。指挥中心最怕听到他喊‘请求火力支援’,因为那通常意味着要准备一堆市民投诉和内部聆讯。”

陆离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灰蓝色的天际线上。

两个警察的形象在关祖客观却暗藏评价的叙述中逐渐清晰——不是教科书里的模范警察,而是这座城市特有的、在灰色地带横冲直撞的执法者。

“有意思的是,”关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两个人今年的破案率都是各自警区的榜首。上面头疼得要命,又舍不得真把他们调走。”

陆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听起来,你们警队真是人才济济。”

“谁说不是呢。”关祖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轻叩的声响透过听筒传来。他声音里的调侃非但没有隐去,还带着一种趣味:“不过和你说这个,是因为前几天有起案子——袁浩云在茶楼查案时撞上了尊尼汪的人在交易。”

陆离的指尖在桌面停住。

“那地方人挤人,他动手时太急。”关祖顿了顿,声线里听不出情绪,“流弹伤了四个茶楼里的客人,死了两个军装警,两个普通群众,还有一个在IcU。最麻烦的是——”

他压低了些声音,像在隐藏声音里的嘲讽和笑意:“有个o记的卧底,死在他枪下。初步弹道比对,是他配枪打出的子弹。”

陆离沉默了两秒,轻轻“啧”了一声。那声音里没有温度,像在评价一场与己无关的交通事故。

“啧啧……真是可怜啊……”她拖着声音。

“别这么幸灾乐祸。”关祖这么说,语气里却带着近乎愉悦的轻快。

随即,他话锋一转,那愉悦骤然变成兴奋:“不过最有趣的在后面——我家老头子年初调去东九龙总区,正好分管袁浩云那组。”

他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快意:“现在报告堆成山,家属闹到警署门口,记者天天堵着……老头子这几天连家都没回,据说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陆离几乎能看见电话那头,关祖此刻必定是靠在椅背上,嘴角扬着讽刺的弧度。

这对父子间的龃龉她很清楚,如今这场意外,倒成了他眼中一出绝佳的讽刺剧。

“那这位袁sir,”陆离问,“现在怎么样了?”

“停职接受调查。不过以他的背景和往绩……”关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洞悉规则的冷淡,“大概率是调去文职冷几个月,风头过了再出来。毕竟,能打的狗不好找,就算偶尔咬伤自己人。”

陆离望向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没什么温度,更像是洞察了某种荒谬规则后的了然。

“那尊尼汪那边呢?”她问,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位眼里只有罪犯的袁警官,恐怕更不会放手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关祖一声短促的呼气,像是不以为然的轻笑。

他正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办公区,o记的同事还在为那起茶楼枪击案焦头烂额。

“他当然不会放手。”关祖的视线扫过那些伏案疾书的身影,语气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静,“这种人骨子里就刻着‘追到底’三个字。不过,出了卧底这档事,o记那边肯定要重新布局。新的卧底,新的线人……游戏重新开始。”

他转过身,背对着忙碌的景象,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阿离,你说讽刺不讽刺?我讨厌警察,可袁浩云这种人,我反倒很喜欢。”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嘲讽,“他,还有陈家驹那种,以为自己在执行正义,其实呢?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把‘警察’这两个字抹得更黑。”

“功劳簿上没他们的名字,升迁路上他们永远是垫脚石。拼死拼活,最后要么背锅,要么被当成一把用钝了就扔的破枪。”关祖的语气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剖析,“可他们自己大概还觉得,这叫坚持,这叫信念。”

陆离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天色里。

城市灯火璀璨,照不亮所有的角落,就像某些热血,暖不了注定冰冷的结局。

“不过,”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他们的信念也好,坚持也罢,代价往往是别人付的。茶楼里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市民,还有那个到死都没能恢复身份的卧底——他们难道不无辜?”

“无辜?”关祖重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在袁浩云的故事里,大概只有‘破案’和‘没破案’两种人。至于被卷入的普通人……那大概叫‘必要损耗’吧。”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猜,那位现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关大警司,是更气袁浩云搞砸了案子,还是更烦那些没完没了的投诉和质询?”

陆离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他们都清楚,在这座城市的游戏规则里,有些火焰燃烧得再炽烈,最终照亮的,也不过是自己注定化为灰烬的倒影。

而他们,无论是陆离还是关祖,都更习惯于在阴影里行走,计算得失,规避无谓的灼伤。

“所以,”陆离最后说,结束了这个话题,“尊尼汪的案子,还是把锅扔给他们东九龙吧,好处你们西九龙拿,也好让老头子多气一阵子。”

“同意。”关祖带着笑意,“有新消息再联络。”

电话挂断。

陆离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眼睛微微眯起。

夜色如墨,缓缓浸染了维多利亚港的天际线。

港岛在这一刻苏醒过来,霓虹如潮水般漫过街道与楼宇,将整座城市铺陈成一幅流动的七彩画卷。

浅水湾的别墅静卧在山海之间,本是观赏这片璀璨的绝佳所在,可对杨倩儿而言,这近半个月的时光,却像是被囚禁在华丽笼中的金丝雀。

挂历上,那个被许正阳用红笔重重圈出的日期——出庭日,像一道终点的红线,还有两天。

偏偏就在这时,好友的电话来了,一场生日宴会的邀请,成了压垮忍耐的最后一根羽毛。

她本想拒绝,可听筒那头兴奋的软语央求,夹杂着些许被冷落多时的委屈,让她那句“不方便”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咽了回去。

放下电话,指尖还残留着微微的烫意。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径直走向客厅——不是去找那个永远板着脸、开口就是风险评估的许正阳,而是去找邱刚敖。

这位邱先生不同,他说话带着港岛人特有的腔调和松弛,眼神里有种“我懂你”的了然,比那位北边来的冷面警卫好沟通太多。

“生日宴会?”邱刚敖正擦拭着自己的配枪,闻言动作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立刻否决。

杨倩儿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气都轻快起来,带着抱怨:“是啊,我最好的朋友过生日!我这么久不见他们,又不能说是因为什么,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我要和她们绝交了呢!”

那份被误解的委屈,倒是真情实感。

“杨小姐,首先感谢你的坦诚。” 许正阳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但我必须提醒,你不能去。”

又是他!杨倩儿心头那把无名火“噌”地就窜了起来,霍然转身:“许先生!这里是港岛,讲人权和法治的!你无权禁锢我的自由!”

“我没有禁锢你的自由,杨小姐。”许正阳的眉头也锁紧了,声音更沉了几分,“但你的自由,是否应该建立在他人的安危之上?我以为陆小姐上次已经和你分析得很清楚了。”

他提到陆离,让杨倩儿的气焰稍稍一滞。

“陆小姐……陆小姐不是说了,只要提前告诉她,让她来安排嘛!”杨倩儿想起陆离那双沉静温和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以及那些条理分明的警告,心底确实掠过一丝不安。

但这丝不安,很快被渴望冲破牢笼、呼吸自由空气的强烈冲动淹没了。

她太需要一场宣泄,需要感觉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等待出庭的脆弱证物。

许正阳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挣扎和随即浮现的倔强,一种混合着职责压力与对任性的不耐涌上心头,话便重了些:“杨小姐,你最好不要因为宋先生财力雄厚,就觉得可以无视潜在风险,给所有人的工作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你——!”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杨倩儿的自尊心,她瞬间炸了,脸颊涨红,“我男朋友有钱是他的事!你凭什么说我任性妄为、给别人添麻烦?!你这是人身攻击!”

“好了好了,两位,冷静点!”邱刚敖赶紧收起配枪,上前几步,主要是拦在杨倩儿身前,隔开两人之间无形的火药味。

“都少说两句。”

他先转向杨倩儿,语气缓和,带着安抚:“杨小姐,你别急。这样,我立刻向我们老板汇报这个情况。我个人觉得,如果安排得当,这未必是件天大的事,有解决的办法。”

他给了她一个“交给我”的眼神。

“真的?”杨倩儿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弭,眼睛亮了起来,“那我等你好消息!”

她冲着许正阳的方向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这才转身,几乎是雀跃着上楼去了,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许正阳看着杨倩儿消失的楼梯口,转向邱刚敖,脸色依旧严肃:“邱先生,我保留我的意见。在目前这个敏感时期,任何非必要的公开露面,都是不明智的,是对保护工作的不负责任。”

邱刚敖脸上没什么波澜,他走到许正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有种港式的熟稔,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源于某种底气的淡然。

“许同志,我明白你的担忧,职责所在,谨慎是对的。”

他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意味,“你放心,我们会做最周全的安排,不会出纰漏。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老板的背景和能量。这么说吧,我们或许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杨小姐在整个出行过程中的绝对安全——毕竟路上变数多,但我们可以保证,在那个生日宴会的地点,以及相关路径的核心区域,安全是可控的。”

说完,他不再多解释,给了许正阳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转身走向别墅外安静的露台,去拨通那个直达陆离的电话。

霓虹的光影在他身后流淌,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也映出许正阳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未曾消散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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