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抵京城码头时,已是深夜。月隐在云层后,只有岸边几盏灯笼泛着昏黄的光,照得石阶上的青苔湿滑发亮。
“先别回府。”萧彻跳上岸,按住沈清辞的手腕,目光扫过码头暗处——几棵老槐树下,影影绰绰站着几个黑衣人,看似在候船,脚却始终对着他们的船身,“陆家的人敢在江南动手,京城这边必然有埋伏,直接回府等于自投罗网。”
石敢当扛着渔网,网里兜着那箱手铳,闻言往树后瞥了眼,压低声音:“要不我去‘借’辆马车?绕小路走?”他指的是码头旁的杂役房,常年停着几辆运货的板车。
沈清辞却摇头,指尖在袖中摸出那枚老妪给的莲蓬,莲子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不用。”她看向沈砚,“你说过,陆家在京城有个‘暗桩’,负责传递消息,对吧?”
沈砚愣了愣,下意识点头:“是、是说过……但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只听他们提过‘西市药铺’的暗号。”
“西市药铺?”萧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是魏公公的产业。”
魏公公——当今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掌司礼监,看似不问朝堂事,却总在关键时刻出面调停,没人摸得清他的底细。
“去药铺。”沈清辞当机立断,“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众人换上杂役的粗布衣服,石敢当将手铳箱伪装成药材箱,沈砚裹着件灰斗篷,低着头跟在最后。西市的夜比码头更静,药铺的灯笼在巷口摇曳,“回春堂”三个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刚走到巷口,药铺的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穿青衫的账房先生探出头,看到沈清辞手里的莲蓬,眼神一动:“客官抓药?”
“寻一味‘莲子’,要熬过火的。”沈清辞按老妪教的暗语回应。
账房先生侧身让他们进去,关门前警惕地扫视了巷尾,动作与沈砚之前的神态有几分相似。药铺内弥漫着艾草与硫磺混合的气味,柜台后的药柜高达屋顶,每一格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却在“朱砂”“雄黄”的标签下,藏着极淡的火鸦暗纹。
“魏公公在里间等你们。”账房先生引着他们穿过药柜,推开后堂的暗门——里面竟是间雅致的茶室,檀香袅袅,一个穿着蟒纹常服的中年太监正坐在茶桌旁,手指戴着枚翡翠扳指,正是魏公公。
“萧大人,沈姑娘。”魏公公抬眼,笑容温和,目光却在沈砚身上顿了顿,“这位小友看着面生得很。”
沈砚往沈清辞身后缩了缩,斗篷的帽子滑下来,露出半张脸——魏公公看到他耳后的小红痣时,端茶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陆家的事,想必二位已经查清了。”魏公公没再追问沈砚,转而将一份卷宗推过来,“这是老奴整理的陆家党羽名单,朝堂里藏着不少呢。”
沈清辞翻开卷宗,指尖在“户部张大人”“吏部李大人”的名字上划过——正是账册里记录的行贿对象。翻到最后一页,她突然停住,瞳孔骤缩:上面赫然写着“镇国公府旧管家,现居城南破庙”。
“他还活着?”萧彻的声音冷了几分。当年镇国公府出事,所有人都以为管家死于大火。
魏公公呷了口茶,翡翠扳指在茶杯上留下圈绿痕:“不仅活着,还成了陆家在京城的‘眼线’。老奴查到,他手里有样东西,是当年镇国公亲手交给他的,说是能证明陆家与‘那件事’有关。”
“哪件事?”
“沈姑娘何必明知故问。”魏公公笑了笑,目光扫过沈清辞怀里的账册,“自然是与‘玄铁令’有关。”
玄铁令——沈清辞在父亲的日记里见过这个词,只写着“得令者可调动三族兵力”,却没提具体模样。她抬头时,正好撞见魏公公与沈砚交换了个眼神,沈砚耳后的红痣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突然,账房先生匆匆进来,附在魏公公耳边低语了几句。魏公公脸色微变:“陆家的人追来了,带着‘火鸦营’的死士。”
石敢当立刻抄起药材箱里的手铳:“来得正好!让他们尝尝我的‘渔网炮’!”他所谓的“渔网炮”,是将渔网浸了桐油,缠在手铳枪管上,点火后能喷出火网。
“后门通着密道,能到城南破庙。”魏公公起身,指了指茶室的屏风,“去见管家吧,他知道的比老奴多。”
沈清辞临走时,回头看了眼茶桌——魏公公的茶杯旁,放着枚与沈砚耳后红痣形状相同的玉佩,而沈砚斗篷的下摆,沾着与药铺外相同的艾草灰。
密道里潮湿阴暗,石敢当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火光摇曳中,沈砚突然抓住沈清辞的衣袖,声音发颤:“沈姑娘,我、我好像见过魏公公……在陆家的密牢里,他跟我爹说过话,说‘小鸾该认祖归宗了’。”
小鸾?沈清辞心头一动,想起阿鸾的凤凰木牌——那木牌的背面,也刻着个极小的“鸾”字。
快到密道出口时,前方突然传来打斗声,夹杂着苍老的呼救。萧彻加快脚步,拨开出口的杂草,只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个白发老人拳打脚踢,老人怀里紧紧抱着个铁盒,正是卷宗上的镇国公府旧管家。
“住手!”萧彻拔剑出鞘,剑光在破庙的月光里划出冷弧。石敢当的火网“呼”地罩过去,将黑衣人裹成了火团。
管家被扶起时,铁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块玄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展翅的玄鸟——与沈清辞的凤凰木牌放在一起,竟严丝合缝地拼成了完整的图腾。
“这是……玄铁令?”沈清辞拾起令牌,触手冰凉,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三族为契,鸾鸟为信”。
管家喘着气,指着沈砚:“他、他耳后的痣……是鸾鸟胎记!当年夫人临终前说,若沈家有难,就让小少爷带着胎记认祖归宗……”
沈砚猛地抬头,斗篷滑落,露出全貌——他耳后的红痣确实是鸾鸟形状,与玄铁令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我爹不是渔民……”沈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是当年保护我的侍卫,为了让我活下去,才编了谎话……”
破庙外突然传来魏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既然认了祖,这令牌也该物归原主了。”他身后跟着账房先生和几个暗卫,手里的弩箭对准了沈砚。
沈清辞瞬间明白——魏公公根本不是帮他们,而是想借他们的手找到玄铁令,再除掉沈砚这个“鸾鸟后人”!
萧彻将沈清辞和沈砚护在身后,剑指魏公公:“你也是陆家的人?”
“是,也不是。”魏公公抚着翡翠扳指,笑容里多了几分疯狂,“老奴是‘火鸦营’的创始人!陆家不过是我养的棋子,玄铁令才是我要的!”
石敢当的渔网已经张开,火折子在手里捏得发烫:“管你是谁,先尝尝我的网!”
破庙的月光突然变得刺眼,沈清辞握着玄铁令,与沈砚的凤凰木牌贴在一起——令牌上的玄鸟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清越的鸣响,震得暗卫手中的弩箭纷纷落地。
她突然想起老妪的话:“熬过火的莲子,最是坚韧。”
原来所谓的“三族为契”,从来不是指兵力,而是沈家的坚守、鸾鸟族的血脉,以及那些藏在暗处、却始终未忘正义的普通人——比如拼死传递消息的老妪,比如假装怯懦的沈砚,甚至比如那个看似叛徒、却在最后关头将令牌交给管家的旧人。
魏公公的暗卫已经冲了上来,萧彻的剑光与火网交织,破庙的梁柱在打斗中摇晃,灰尘簌簌落下。沈清辞将玄铁令塞进沈砚手里:“拿着它,去码头找石敢当的婆娘,她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沈砚攥紧令牌,眼眶通红。
“我们还有笔旧账要算。”沈清辞拔出软剑,与萧彻背靠背站在一起,月光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镀了层银。
破庙外的风声里,隐约传来新的号角声——不是火鸦营的,而是京城守军的。石敢当趴在墙头大喊:“是李将军的人!魏公公的党羽被端了!”
魏公公见状,脸色铁青,抓起桌上的火折子就要点燃药箱,却被沈清辞的软剑缠住手腕。翡翠扳指落地,摔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火鸦令牌——与江南那个络腮胡的令牌一模一样。
“玄铁令的秘密,你永远别想知道。”沈清辞的剑尖抵住他的咽喉。
魏公公突然怪笑起来:“你们以为赢了?陆家不过是前菜,真正的‘火鸦’,早就藏进皇宫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皇宫方向的钟声,急促而慌乱——整整三十响,是皇城遇袭的信号。
萧彻看向沈清辞,眼神凝重:“看来,这账得先放放了。”
沈清辞点头,目光扫过破庙外的夜色——京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起伏,像头即将苏醒的巨兽。她知道,陆家的覆灭只是开始,魏公公口中的“真正火鸦”,玄铁令背后的三族秘密,还有父亲日记里语焉不详的“那件事”……都藏在更深的暗处。
沈砚已经跟着账房先生(后来才知道是老妪的儿子)从密道离开,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玄铁令在他手里泛着微光,与沈清辞怀中的凤凰木牌遥遥呼应。
石敢当正忙着给守军指路,嘴里还在念叨:“早说过我的渔网能兜住大场面……”
沈清辞握紧萧彻的手,掌心的莲子硌得生疼,却也透着股韧劲。夜还很长,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强者永不言败,主角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