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过了潼关,路便好走起来。官道两旁的杨柳抽出新绿,田埂上的农人赶着耕牛,吆喝声顺着风飘进车厢,带着江南少见的爽朗。沈清辞撩着车帘,看了一路,直到夕阳把远处的城楼染成金红色,才恍然回过神——那是洛阳城的轮廓,过了洛阳,再往东行百里,便是京城了。
“还有三天路程。”萧彻掀开车帘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尘土味,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洛阳城的胡饼,刚出炉的,你尝尝。”
沈清辞接过胡饼,芝麻的香气混着麦香扑面而来。她掰了一块递过去,看着萧彻咬下时嘴角沾着的芝麻,忽然想起在西域沙漠里,他也是这样,把最后一块干粮分给她,自己嚼着干涩的沙枣。
“在京城,也有卖胡饼的吗?”她轻声问。
“有,就在西市的胡商街。”萧彻擦了擦嘴角,“等事了了,我带你去吃,那家的老板是回纥人,会做你爱吃的沙枣泥馅。”
沈清辞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发沉。从玉门关到洛阳,一路收到的消息都透着诡异——驿使说,京中最近查得紧,凡是从西域回来的人,都要先去刑部报备;石敢当托人打听的旧部则捎信,说前几日有御史弹劾“边关将领私通烛龙教”,虽没点名,却句句指向沈将军旧部。
“烛龙教的内应,怕是位高权重。”沈清辞捏着胡饼,指尖微微用力,“那些罪证,怕是没那么容易递上去。”
萧彻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我已让人快马加鞭去通知父亲旧部,让他们暗中接应。只是……”他顿了顿,“刑部尚书李嵩是当朝太子的人,而太子与沈将军当年素有嫌隙,怕是会从中作梗。”
车厢里沉默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轻响。沈清辞摸出怀中的木盒,里面装着从烛龙教圣女巢穴搜出的密信,信上的字迹潦草,却能辨认出几个关键人名,其中一个,竟是礼部侍郎张敬之——去年江南水灾,这位侍郎还曾亲赴灾区赈灾,在民间声望极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叹了口气,将密信重新藏好,“这些人藏得太深了。”
傍晚在洛阳驿站歇脚时,耶律恒派来的暗卫突然出现,递上一封密函。沈清辞拆开一看,脸色骤变——函中说,西域王族在烛龙教余孽的尸身上,搜出了块刻着“沈”字的玉佩,样式与沈将军当年的随身玉佩一模一样,只是玉佩背面,多了个诡异的符咒,像是……南朝皇室专用的“镇邪符”。
“我爹的玉佩,当年随他入葬了。”沈清辞的手微微发颤,“这玉佩是假的,还是……”
还是有人动了父亲的陵墓?这话她没说出口,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萧彻看过密函,眉头紧锁:“这符确实是皇室专用,而且……只有皇帝和太子能调用。”他看向沈清辞,“他们想用这块玉佩,坐实沈将军与烛龙教有染。”
石敢当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群狗官!沈将军为了守边关断了一条腿,他们竟敢这样污蔑!”
“别冲动。”沈清辞按住他的手,眼神却冷了下来,“他们越是想泼脏水,越说明我们手里的罪证能打疼他们。”她将密函凑到烛火边点燃,看着纸灰飘落在地,“这玉佩的事,暂时不能声张,等回了京城,找到父亲的旧部,再从长计议。”
夜里,沈清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从行囊里翻出母亲留下的那个梨花纹荷包,借着月光摩挲着上面的针脚。荷包的夹层里,藏着半张泛黄的药方,是母亲当年给父亲调理旧伤用的,上面的字迹娟秀,末尾却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不经意蹭上的。
她以前没在意,此刻借着月光细看,才发现那墨点并非无意——用指尖蹭了蹭,墨点竟微微发黏,像是用特殊的墨汁写的。沈清辞心中一动,取来茶水,轻轻滴在墨点上。
随着茶水晕开,墨点渐渐显露出三个字:“观星台”。
观星台?沈清辞猛地坐起身。那是京城里的一处皇家禁地,据说只有钦天监的官员能进出,母亲为何会在药方上留下这三个字?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样急切,那样不舍,仿佛有无数话没说出口。难道母亲早就知道,京城才是真正的漩涡中心?观星台里,藏着比烛龙教罪证更重要的秘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沈清辞握紧荷包,心乱如麻。西域的危机虽解,京城的迷雾却更浓了——假玉佩、皇室符咒、观星台的密语、朝中的暗流……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
她甚至开始怀疑,母亲当年带她逃离西域,不仅仅是为了躲避烛龙教,更是为了避开京城的这滩浑水。而如今她回来,是不是正一步步踏入母亲最不想让她触碰的险境?
“清辞?”萧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担忧,“睡了吗?”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将药方重新藏好,起身开门。萧彻手里提着盏灯笼,灯光映着他的脸,眼神温和而坚定:“我让人查了,观星台的监正姓周,是沈将军的旧识。”
沈清辞一愣:“你怎么知道……”
“看你刚才对着荷包出神,猜的。”萧彻笑了笑,将灯笼递给她,“别担心,无论观星台里藏着什么,我都陪你去查。”
灯笼的光晕落在地上,暖黄而安稳。沈清辞看着萧彻的眼睛,那里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只有坦荡的信任。她忽然觉得,那些盘旋在心头的焦虑,好像淡了些。
是啊,怕什么呢?
母亲留下的线索,定有她的深意。朝中的魑魅魍魉,再狡猾也藏不住狐狸尾巴。只要她守住本心,握紧手中的剑,身边还有并肩的人,就没有闯不过的难关。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快了些,“明天早起赶路,争取早日到京城。”
萧彻应了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沈清辞站在门口,望着远处洛阳城的灯火,心里渐渐有了计较。回到京城后,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位周监正,弄清观星台的秘密;第二步,是联合父亲的旧部,将烛龙教的罪证安全递到可靠的人手中;至于那些想泼脏水的人……
她低头摸了摸腰间的软剑,剑鞘上的梨花纹在灯光下若隐隐现。
母亲教过她,对付恶人,不必手软。
夜风吹过,带着春夜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沈清辞关上门,将灯笼放在桌案上,看着光晕里飞舞的微尘,忽然无比期待天亮。
京城,她回来了。
那些未了的恩怨,未明的真相,未完成的嘱托,都该有个了结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