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裴夫人点头。
她视线透过敞开的窗户飘远。
憋了好久的话,急于有一个出口,缓缓道来。
“今日是我失言了,当年的事,怪不得乔伊。”
“若非乔伊 ,当初参加宫宴的人,都活不成。整个皇城也会被屠戮干净。”
谢苡柠有些惊讶。
“姑母,你不是讨厌乔伊么?干嘛为她说话?”
裴夫人讶异地扫了她一眼。
谁说她讨厌乔伊的?
不过没关系,就让谢苡柠这么以为吧。
“我只是怨乔伊太过理智。”
她缓缓启唇,轻声说道:
“当初,大燕与祭月联手,打着朝贺的旗号,暗中藏兵。”
“那时先皇病重,诸位皇子年幼,丞相被祭月收买,直至兵临城下才被察觉。”
“盛怒之下,本就病体沉疴的先皇,骤然离世。”
“皇城中那些蠢货皇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退兵,而是争权。”
裴夫人声音有些讥诮。
谢苡柠忍不住开口,“那这事又与乔伊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乔伊应该也不大吧?”
裴夫人侧头,“乔伊的姑母,是正宫皇后。”
“她十分喜欢乔伊,在乔伊丧母后,时常接入宫中照料。”
“乔伊与现在的陛下,相差八岁,几乎一同长大,那时刚巧也在宫中。”
“谁也不知道那一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只记得那日,是乔伊推开了皇后宫的大门。”
“皇后和其余皇子,皆已殉葬先皇。”
“当时,陛下年仅七岁,仓皇登基。被世家大族轻视。”
“他们逼着一个七岁的孩子,想办法退兵,否则便要以身殉国。”
“是乔伊带着乔家的护卫,把陛下从城墙上抢了回来。”
“又使计,让围困祭月的将领,误以为祭月皇城被围,仓皇退兵。”
说到这里,裴夫人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谢苡柠有些不懂,“退兵了不是好事么?”
“对于大雍,当然是好事。”裴夫人眼眶泛红,“但是离开的祭月士兵,为了抄近路,必然会经过锦城的地段。”
“在锦城抵挡大燕兵马的……”她几乎说不下去,“是裴瑾怀。”
“他被前后夹击,死时连全尸都未曾留下。”
“那时他才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啊。”
裴夫人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就连谢苡柠,心里都忍不住多了几分沉重。
她鼻子发酸,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能轻拍着裴夫人的脊背,默默陪伴。
她总算明白,姑母面对乔伊时,那复杂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了。
裴家小叔对姑母有恩,帮过她良多,姑母自是感激。
但是于情于理,乔伊为家为国,做得也没错。
突然,谢苡柠想到了什么。
有些犹疑地开口,“姑母,之前我在表哥书房,看到的那幅画像,是不是就是裴家小叔的?”
“没错。”
谢苡柠眼睛睁大,干涩出声,“姑母不觉得,小叔与表哥,长得有些相像么?”
裴夫人骤然抬头,眼神多了几分罕见的凌厉。
“你是什么意思?”
谢苡柠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想,“乔伊会不会把表哥当作替身了?”
裴夫人迟疑一瞬,便坚决地否认。
“不可能。”
“乔伊不是这样的人。”
谢苡柠嘟起嘴,有些不信。
裴夫人未曾察觉,她揉了揉闷痛的额角,站起身,向外走去。
“姑母,你去哪儿?”
“去找乔伊。”
裴夫人三步并作两步,敲响乔伊的房门。
“进。”
乔伊散漫抬起眼,看见是裴夫人,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之前没骂够,追上门来过瘾?”
戏谑悠闲的语调,让裴夫人原有的几分愧疚,消散了不少。
她严肃着脸,鼓足勇气,“乔伊,三日后,你与我一同去趟军营。”
“去那里做什么?”
裴烬又不在。
“成婚啊。”裴夫人理所当然。
乔伊总算认真打量她,“你气疯了?”
裴夫人冷哼一声,“当然不是你与烬儿的婚事,是烬儿与苡柠的。”
谢苡柠一惊,“姑母!”
姑母怎么告诉乔伊了。
“没事。”裴夫人不在意,“乔伊不会坏事,她本也不愿意嫁给烬儿。”
她自认还算了解乔伊的性子。
若是乔伊想要,别说是她,就算是整个裴家加在一起,也阻拦不了这桩婚事。
乔伊之所以没有动作,无非就是她不愿意。
顶着谢苡柠惊讶的目光,裴夫人丝毫不绕弯子,说明来意。
“乔伊,若是没有你在,右羽那个死脑筋,不会让我们进入军营。”
“顺利操办婚事更是不可能。”
“你帮我一次,以后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绝无二话。”
乔伊合上经书,“成交。”
她倒是有些好奇,谢之茵要搞出什么热闹。
裴夫人顿时放下心来。
接下来三日,全力操办起婚礼需要的东西。
孙嬷嬷已经知晓那日之事。
不由为乔伊担心,“小姐,你真的要看着裴小将军,迎娶别人么?”
“怎么是他迎娶呢,不是那只公鸡在娶妻么?”
乔伊语气没多大波动,唇角甚至带着笑意。
孙嬷嬷无奈。
“都这个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思说笑。”
知晓乔伊心意已决,她也不好再劝。
在裴管家来叫人时,利落上了马车,往军营走去。
裴夫人打着提前演练婚礼流程的名头,让张嬷嬷大喇喇抱着公鸡,带着谢苡柠进入布置好的堂屋。
右羽性子粗野,根本没有怀疑。
裴夫人坐在主位,对着裴管家颔首,“开始吧。”
下一刻,盖着红盖头的谢苡柠,与一只公鸡一起,被带了上来。
而乔伊,还好端端坐在宾客席,笑盈盈看着这里。
右羽这下看了看新娘子,又看了眼乔伊。
顿时有些懵了。
“乔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啊?”
“你不是该与我们将军拜堂么?不对,她们为啥拿个大公鸡!”右羽脸色骤变。
他总算意识到不对。
上前就要阻拦。
“不能拜堂,将军不喜欢她!”
右羽被人拦住,裴管家加快速度,高声喊道:“二拜高堂!”
谢苡柠转身叩首。
右羽眼前一黑。
完了。
将军之前说,至少还得两日才能回来。
现在就算传讯,也赶不及了。
右羽一声惨叫,抱头痛呼,“将军一定会杀了我的!”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高亢响亮。
右羽已经放弃挣扎。
乔伊轻阖眼睑,轻抿了一口淡得没味儿的茶水,随手扔到一边。
“难喝。”
真是她喝过,最难喝的茶。
谢苡柠正准备躬身之际,
大公鸡扑腾着翅膀,陡然从张嬷嬷手中脱手。
直直扑向谢苡柠。
谢苡柠惊叫着,连连后退,连盖头都抖掉了。
“哎呀,新郎官怎么跑了,堂还没拜呢。”
张嬷嬷急忙要抱起大公鸡。
一道银光从远处射来。
尖锐的长枪,从大公鸡一侧贯穿,死死钉在地上。
霎时间,滚烫的鲜血喷溅。
谢苡柠只感觉脸颊一阵滚烫,满眼鲜红。
“啊啊啊啊!”
她尖叫一声,向后栽倒。
裴烬银甲染血,眸光漆黑如墨,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满是嗜血的杀伐之气。
他被人半搀扶着,走进正堂。
冷笑一声,“本将军的婚事,何时轮到他人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