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缓缓掀起眼皮，从座位上起身。
“三公主……”南荣漓白声音很轻，心里还怀着最后一点期待，小声道：“我不想被送去军营。”
祭月连年征战，军营中的将士们大多嗜杀成性。
战时对外，牲畜一般烧杀抢掠。
战事平息之时，他们凶戾之性难消，转而把利刃对准了同袍。
短短三年内，营中将士因内斗而亡的人数，连年成倍增长。
为了减轻损耗，太子南荣邬泛提出建议——招募女罪囚入军营为妓，缓解将士们无处消磨的精力。
此举得到军中很多将士的拥戴，南荣邬泛声势更旺。
但却还有一个问题：女妓被虐死亡者太多，供不应求。
朝廷因此多了一项支出：军婢补给费。
若是贫民家中有女子愿意自愿入军营为婢，可以得到十两银子的补给费用，还能免除两年杂役。
此言一出，有不少女子被“自愿”送入军营。
一些人贩子更是找准时机，诱骗蒙蔽，千方百计把女子拐来，卖入军中盈利，丝毫不管那些女子的死活。
可即便如此，人数依旧不够。
于是，有人大胆提出建议。
“既然女罪囚人数不够，长相貌美的男罪囚呢？”
“有些将士其实并不挑剔……”
这话说得堪称委婉。
对于一些禽兽而言，让他们上瘾的，不只是性谷-欠，而是那种压迫弱者时，掌握强权的快感。
男女都无所谓。
荤素不忌。
本以为这么荒谬的提议，总要有人反对。
却没想到以太子党为首的朝臣们，纷纷表示赞同。
唯一提出异议的，只有一个人——南荣漓白。
半大的小少年刚学习政论不久，站在国师身后，稚气未脱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开口。
“不论男女囚犯，都该按照律法惩处，杖责或是砍杀，都是他们应得。”
“用此等羞辱的手段，剥夺他们的尊严，实在罪不至此。”
“此国策野蛮，且毫无人性，长此以往，必将成为亡国之道，应该立即取消。”
少年清朗稚嫩的声音在大殿内响彻。
刚才还闹哄哄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南荣邬泛也是从那时候起，第一次认真端详南荣漓白，这个名义上的天命国师。
一个身承天命之人，却不愿意效忠他这个未来君主。
还处处与他作对。
这样的人，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南荣邬泛半撑着头，唇角的笑意冷得吓人，幽冷的扫向慌乱的南荣漓白。
决定趁着今日这个机会，让南荣漓白“脱胎换骨”。
“南荣漓白，你既然有一颗怜悯之心，同情那些军营的贱婢，不如去帮他们减轻些负担如何？”
南荣漓白脸色泛白。
他虽然年纪小，记性却不差。
此时已然猜到，南荣邬泛这般惩罚他，是存着报复的心思。
“我不去。”
他嗓音有些颤。
曾经他被老国师带去过军营，亲眼见过那些军妓的惨状。
他想活着。
南荣漓白转身想跑，却被几个太监按倒在地上。
南荣邬泛似乎被他狼狈的模样取悦到了。
对着下面的人挥挥手。
“急什么？”
“孤不是说了，你可以不去。”
他视线从底下的人身上扫过，玩味的扬起眉梢，不急不缓的开口。
“只要这大殿中，有人帮你求情，孤就放过你。”
话音落下，南荣漓白紧张地抬眼。
他下意识看向离得最近的人影。
“三公主……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么？”
南荣漓白希冀的开口。
当时，为了帮三公主得到满意的姻缘，他撒了此生第一个谎，帮她虚构了“旺夫”的命格。
三公主知道后，曾跪下发誓。答应他会拼命报答这个恩情。
他不想要三公主的性命。
他现在只想要一句话。
只要一句话！
“你可以帮我说句话么？”
“你说没有关系的。”
若是旁人帮他求情，或许会担心南荣邬泛的报复。
但是三公主的夫君与南荣邬泛关系很好，她日后嫁给皇后母家的小辈，是正经的官家夫人。
南荣邬泛就算为了母家的脸面，就算会不悦，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也正是因为如此，南荣漓白才会开口。
三公主脸色一僵，见躲避不过，只好从座位上起身。
她本来就离南荣漓白很近，擦肩而过之时，更是近在咫尺。
“抱歉……”
女子微弱的声音在南荣漓白耳边闪过。
声音轻得就像是错觉。
南荣漓白面色一怔，陡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攥紧拳头。
三公主已经在他身侧跪下。
她眸光清亮，义正辞严地抬起头。
“南荣漓白，你不该推拒。”
“什么？”南荣漓白不可置信地红了眼，“你也想让我去军营？”
三公主目光丝毫不闪躲，隐隐多了几分不耐，冷声开口。
“你既承天命，便当怀舍身之志。能为我军将士纾解郁怀，助我祭月大业添一份力，也是你的福分和造化。”
南荣漓白眼中的神采缓缓沉了下去。
“福分？造化？”他倔强地瞪大眼睛，声音拔高，气恼道：“这福分给你要不要？”
他真没想到，三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
难道往日里表现出的和善，都是她的假象不成？
她明知道自己被送去军营后，会遭受什么非人的待遇，不但没有帮忙阻止，反而为了讨好南荣邬泛，说出这样昧良心的话。
这样的言辞和行为，就算南荣漓白是个傻子，也猜到往日里三公主所表现出的良善，是她伪装的假象。
南荣漓白心里十分崩溃。
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就算极力掩饰，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委屈地吸吸鼻子。
这副备受打击的模样，却让南荣邬泛很是愉悦。
他唇角向一侧提起，似笑非笑。
“三妹妹果然聪慧识礼，表哥能娶到你这样的新妇，也不算太委屈。”
“起来吧。”
三公主眼睛一亮，欣喜的起身。
大殿中再次剩下南荣漓白一个人。
无数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嘲笑、挖苦、不忍……
南荣漓白的感官似乎被放大，习武后的视觉也变得很好，短短一瞬间，几乎把周围人的目光，尽数收入眼中。
视线定格，那几道不忍心的目光，来自于侧身后方，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上首的南荣邬泛注意到他的眼神，冷硬的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阴影。
竟然还没有死心。
南荣邬泛冷笑的眯眼，手指掰动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孤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南荣漓白抿唇看过来，“你说真的？”
虽然知道南荣邬泛没有那么好心，他还是不受控地升起一丝希冀，“你有什么条件。”
少年干净的瞳仁微微睁大，小心警惕，藏不住半点心思。
这样澄澈纯粹的眼神，却让南荣邬泛越发厌恶，升起更深的毁灭欲。
他哼笑一声。
“孤不是说过了。”
“这屋子内‘所有人’，不管是谁，只要有一个人帮你说话，你就可以不用去军营了。”
“三皇妹她不愿意帮忙，不代表旁人不会，你说对么？”
南荣邬泛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将笑未笑，观察着南荣漓白的反应。
南荣漓白怔愣片刻，猛地意识到什么，紧绷的眉心舒展几分。
“其他人也可以？”
他不确定地扬起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下人们。
“那些伺候的宫人可以么？”
“可以。”
“他们若是帮我说话，你会找他们的麻烦么？”南荣漓白犹疑地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