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阵法传承”的流言，就像一滴落入滚油的冰水，在落霞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炸开了锅，远比百巧阁那次技术比拼引起的波澜要深远得多。
技术高超可以归结为天赋异禀或名师指点，但“上古传承”这四个字，意味着可能超出当今修真界认知的知识体系、失传的秘法、乃至与古老遗迹、惊天宝藏相关的线索。这对于困于瓶颈的修士、渴望壮大的势力而言，诱惑力是致命的。
悦来客栈的门槛，这几天几乎被踏破。但来客的成份，却复杂了许多。
除了依旧络绎不绝的低阶散修顾客，开始出现一些气息沉凝、举止有度、明显出身不错的修士。他们购买阵盘时的问题变得刁钻而深入，不再仅仅关心效果和价格，而是频频询问阵纹设计的思路、某些特定变体的原理，试图从张衍的回答中窥探端倪。
张衍谨记陈默的嘱咐，回答得滴水不漏，一律推说“此乃老板所授，晚辈只知运用，不明深理”，或者干脆装傻充愣，用大量基础阵法术语绕晕对方。这种“守口如瓶”的表现，在某些人眼中，反而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这一日，一位特殊的客人上门了。
来者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手持一根寻常竹杖，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老学究。但他身上那圆融自然、与周遭环境隐隐相合的气息，却让柜台后的张衍心中一凛——筑基修士！而且境界似乎比赵百川还要深厚凝练一些！
老者踱步到柜台前，并未看那些陈列的样品，而是笑眯眯地打量着张衍，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小友便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张衍小师傅？果然年轻有为，灵气内蕴。”老者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前辈谬赞，晚辈惶恐。”张衍连忙躬身行礼，心中警惕提到最高。系统也无声地给出了评估：【目标：筑基中期修士，气息平和略带腐朽，疑为寿元将尽。精神力活跃，对阵法波动敏感。】
“老朽姓徐，单名一个‘渊’字，一生痴迷阵道，可惜资质愚钝，蹉跎岁月。”自称徐渊的老者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与求知，“听闻小友师门对基础阵纹别有见解，老朽心痒难耐，特来叨扰，不知可否与小友探讨一二？权当是老头子我，临死前再满足一点好奇心。”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配合那副行将就木的老迈模样，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但陈默在楼上，神识早已将这一切纳入感知。他心中冷笑：“探讨？怕是来摸底的吧。这老家伙，比赵百川难对付多了。”
张衍得到陈默暗中传音指示，定了定神，恭敬道：“徐前辈折煞晚辈了。晚辈所学粗浅，岂敢与前辈论道？前辈若有疑问，晚辈知无不言，只是恐怕难入前辈法眼。”
“无妨，无妨，就是些基础问题。”徐渊呵呵一笑，随即看似随意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小友所制聚灵阵盘，在‘璇玑’与‘摇光’两处节点间的灵力流转，似乎摒弃了常用的‘三转回环’，改为‘直冲叠浪’，此改动虽提升了瞬时汇聚效率，但不怕长期使用导致阵基负荷过重，缩短寿命吗？”
一针见血！直接点出了张衍优化方案中一个潜在的、非核心的弱点！这不是一般顾客或同行能问出的问题！
张衍心头一跳，好在系统瞬间给出了数种应对答案。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前辈慧眼。此改动确有此虑。不过，晚辈所用材料质地松散，灵力传导本身有滞涩，采用‘直冲叠浪’反而能利用其特性，形成短暂爆发，抵消部分负荷。若用前辈所指的上佳材料，此法自然不妥。阵法之道，因地制宜罢了。”
“因地制宜……好一个因地制宜！”徐渊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紧接着又抛出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个个刁钻，都指向张衍阵盘中那些迥异常规的细节处理。
张衍在系统和自身苦修得来的理解支撑下，勉强应对。他不再拘泥于“老板所授”的借口，而是尝试用自己对阵法原理的理解来回答，虽然稚嫩，却往往能说出一些让徐渊都为之侧目的“奇思妙想”。
两人的对话渐渐深入，吸引了店内一些懂行客人的围观。徐渊问得越来越快，涉及的范围也从聚灵阵扩展到防御阵、幻雾阵，甚至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某些早已失传的古阵纹变体。
张衍额头见汗，感觉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神识交锋，对方每句话都暗藏机锋，稍有不慎就可能泄露根底。他大部分依靠系统应急推演出的“合理”解释，小部分结合自己的感悟硬撑。
终于，在张衍就一个复合阵纹的能量平衡问题给出一个近乎直觉般的、简洁到令人发指的优化思路后（这思路直接来自系统推演出的最优解），徐渊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着张衍，那双老眼中光芒复杂，有惊叹，有疑惑，有贪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徐渊摇着头，语气似真似假地感慨，“小友天资，实乃老朽平生仅见。贵门传承……果然玄妙非常。老朽今日受益匪浅，打扰了。”
他不再追问，对着张衍拱了拱手，又似有意似无意地抬眼，仿佛隔着楼板看了一眼陈默所在的方向，这才拄着竹杖，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张衍长舒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这老者的压力，比面对三个炼气后期的劫匪还要大得多！
“老板，他……”张衍心有余悸地传音。
“一个快死的老狐狸，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续命或者突破的机缘。”陈默的声音传来，带着冷意，“他暂时没看出系统的存在，但已经认定你背后有‘大传承’。他今天没动手，一是顾忌不明深浅的我，二是落霞城规矩，三嘛……恐怕是想放长线。接下来，类似的‘论道’者只会更多，你要习惯。”
张衍心中凛然。
徐渊的试探仿佛一个信号，之后两天，又陆续来了几波气质各异的访客，有孤傲的剑修询问阵法能否辅助剑气凝聚，有妖娆的女修打听是否有助益魅惑或隐匿的奇阵，甚至有个浑身药味的丹师想定制能精确控制火候的“炼丹辅助阵盘”……
张衍疲于应付，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而陈默则像个真正的幕后老板，除了关键时刻传音指点，几乎不露面，越发显得神秘。
就在这流言与试探纷至沓来的节骨眼上，之前那单“家族内斗”定制带来的麻烦，也如期而至。
这天打烊后，张衍正在后院清点材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墙而入，正是三日前的那个斗笠客！
但他此刻的状态极差，斗笠不见了，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灼伤，气息萎靡，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他踉跄着冲到张衍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嘶声道：“东西……东西被发现了！他们……他们有办法追踪阵盘激发时的微弱波动！快……快告诉我，那阵盘有没有留下反向追踪的后门？！或者，有没有办法彻底毁掉它，不留痕迹？！”
他眼神惊恐，带着绝望和一丝疯狂的戾气。
张衍被他吓住了，连忙道：“前辈冷静！阵盘严格按照要求制作，没有预留任何后门！彻底毁掉……需要特殊手法，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放开……”
“快说！”斗笠客低吼。
就在这时，陈默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入斗笠客的脑海：“放开他。你想把追兵引到这里来吗？”
斗笠客身体一僵，转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的陈默，感受到那股冰冷刺骨的灵压，手不由一松。
陈默走上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东西怎么被发现的？说清楚。”
斗笠客喘着粗气，快速道：“我们……我们按照计划布设，阵盘效果很好，成功预警了一次对方的秘密接触。但就在我们准备撤离时，对方队伍里一个很少露面的供奉突然出手，用一种古怪的法器捕捉到了阵盘传讯时极其微弱的空间涟漪……我们的人拼死断后，我才逃到这里……他们很可能有特殊追踪手段，顺着那点线索摸过来是迟早的事！那阵盘不能留！”
陈默眉头紧锁。对方的准备比想象中更充分，竟然有能捕捉微型传讯波动的特殊法器？这下麻烦了。如果对方真的顺藤摸瓜找到这里，铁拳门炼器坊立刻就会暴露在那场家族内斗的胜利方面前，成为需要被清除的“知情者”和“工具”。
“阵盘现在何处？”陈默沉声问。
“在我逃出来的地方……应该已经被对方缴获或破坏了。”斗笠客苦笑。
“毁掉阵盘的特殊手法是……”张衍连忙将一段灵力逆行引爆的诀窍告知斗笠客，但这也只能应对阵盘完好且在手的情况。
斗笠客记下，深深看了陈默和张衍一眼，眼神复杂：“此事是我等牵连了贵坊。若我能活下来……必有厚报。若我死了……你们最好早做准备。”说完，他强提一口气，再次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后院恢复寂静，但压抑的气氛却更浓了。
“老板，现在怎么办？”张衍忧心忡忡。
陈默沉吟片刻：“兵来将挡。他们未必能这么快找到我们，就算找到，我们也可以不认账。不过，确实需要做些准备了。”
他正思忖着是否要暂时关闭店铺避避风头，或者启用一些防御后手时，客栈前门处，传来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此时已近子时，店铺早已打烊。谁会在这个时间来？
张衍看向陈默，陈默神识扫去，眉头却是一挑。
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衣裙，身形瘦削，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浆洗得发硬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依旧显得极其明亮，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深潭寒冰。她周身气息微弱且混乱，带着重伤未愈的晦涩感，但隐隐间，却有一种历经磨难而不折的孤高与锐利。
最让陈默在意的是，系统竟然对此女毫无反应？没有天赋检测，没有潜力评估，就像扫描到了一块石头。
这很不正常。除非她身上有极高明的隐匿秘宝，或者……她的“状态”特殊到系统暂时无法解析？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神识探查，抬起那双冰冷的眸子，准确地“看”向了陈默所在的后院方向，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未曾开口：
“我找陈默。谈一笔交易，关于……‘系统’。”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