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
像是被人用斧子劈开,又用一盆滚烫的辣椒水浇了进去,火辣辣地疼,混沌一片。
林山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破败的、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房梁,悬着一根孤零零的蜘蛛网,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晃动。
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烂菜叶子的潮湿气味,粗暴地钻进他的鼻腔,呛得他一阵恶心。
这不是他病死时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但该死的熟悉。
“一个破碗都端不稳,老林家养你这个丧门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还愣着干什么?装死狗吗?今天的猪草还没打,猪饿死了你替它去拱食?”
耳边,一个女人尖酸刻薄的咒骂声像一把生锈的锥子,一下下扎着他的耳膜。
这声音……
林山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蓝色土布褂子,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像刀片的女人,正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是她。
刘兰芝。
那个榨干他一生血汗,把他当牛做马使唤了一辈子,最后连一口饱饭都不肯给他的后妈。
怎么回事?她不是早就搬去跟她那宝贝儿子住了吗?我不是已经病死在破屋里了吗?
地狱里,还能见到这个老虔婆?
就在他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刘兰芝见他还不动弹,心头的火气更盛。她扬起干瘦的手掌,携着一股恶风,狠狠地朝林山的脸上扇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昏暗的土屋里炸响。
林山的脑袋被这股巨力打得猛地一偏,左边脸颊瞬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火烧火燎地疼。
但就是这一巴掌,这股剧痛,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困惑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惊骇,是难以置信,最后,是滔天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焚烧殆尽的狂喜与恨意!
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在地狱!
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1970年,回到了他十八岁的这一年!
这一天,他因为连着干了两天两夜的活,身体实在撑不住,在端饭的时候手一滑,打碎了刘兰芝亲儿子林宝专用的那个豁口碗。
然后,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前世,他就是在这记耳光之后,懦弱地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换来的却是更恶毒的咒骂和一顿拳打脚踢,并且被罚不准吃饭。
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就彻底滑向了深渊。他像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被刘兰芝这对母子骑在身上,拉了一辈子的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汗,供着继弟娶妻生子,供着继妹风光出嫁,最终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就一身是病地死在了那间连房顶都塌了半边的破屋里……
临死前,他像条野狗一样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外面刘兰芝一家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他恨!
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愚孝,恨这一家子喝他血、吃他肉的吸血鬼!
没想到,老天爷竟然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林山缓缓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颊。那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所有的怨气、恨意、不甘,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凝聚成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他缓缓抬起眼,看向还在喋喋不休咒骂的刘兰芝,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畏缩和恐惧。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不见底,像长白山老林子里最冷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仇恨。
刘兰芝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她被林山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这小畜生今天是怎么了?眼神怎么跟要吃人一样?
“你……你看什么看?”她色厉内荏地吼道,“还想翻天不成!”
里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材干瘦、满脸怯懦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是林山的父亲,林建国。
“兰芝,少说两句吧……”他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要不是你这个窝囊废,老娘用得着受这份气?”刘兰芝回头就骂,把对林山的气全撒在了丈夫身上。
林建国立刻缩了回去,不敢再出声。
而一直坐在炕上嗑瓜子的继弟林宝,则幸灾乐祸地吐掉瓜子皮,阴阳怪气地喊道:“妈,跟他废什么话,打一顿就老实了!一个碗两毛钱呢,让他赔!”
林山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刘兰芝,前世今生的仇恨在他胸中激荡,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当场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但他忍住了。
他知道,简单的杀了她,太便宜她了。
他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摆脱这个吸血的家,如何活出个人样!他要让她为自己前世今生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在刘兰芝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山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
他甚至没有再看刘兰芝一眼。
他只是漠然地转过身,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目瞪口呆的刘兰芝。
刘兰芝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刚想破口大骂,却看到林山径直走向了屋子最阴暗的那个墙角。
那里,靠墙立着一把老旧的单管猎枪。
枪身是暗红色的木托,枪管因为常年缺乏保养,已经泛起了一层锈迹。这是他亲生父亲,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林场工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林山的动作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平静。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枪身。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土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刘兰芝的骂声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林宝嗑瓜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就连里屋的林建国,也再次探出了头,眼中满是震惊。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手握猎枪的少年身上。
“哥,你……你拿枪干啥?”林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range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还想动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