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大战第十年,秋。
李莲花刚采药归来,正悠哉地在莲花楼前的空地上整理新采的止血草。
夕阳余晖给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镀了层暖意,他指尖捻着一片翠绿的草叶,心里打着小算盘:这株品相上乘的止血草,到下个镇子约莫能多换几文钱。
狐狸精在一旁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一切如常,安宁而……一如既往地贫穷。
便在此时,头顶骤然传来一阵不祥的尖啸,仿佛天空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连带周遭的气流都灼热、扭曲起来。
李莲花心下一凛,这动静绝非寻常!他猛一抬头,瞳孔骤缩——
“轰!!!”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悍然炸开,木料发出刺耳欲聋的碎裂声。
烟尘如巨兽般张口,瞬间吞没了他身旁不远处的莲花楼。
狐狸精“嗷呜”一声,毛发倒竖,嗖地窜到李莲花身后,瑟瑟发抖地扒着他的裤腿。
待尘埃稍定,李莲花捂着口鼻,强压下喉间泛起的咳意与腥甜,怔怔看着眼前惨状。
他那座虽然寒酸却能遮风挡雨、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莲花楼,中间部分已完全塌陷,扭曲的断木狰狞支棱。
仅剩存放药材和书籍的车头还算完整,车尾的卧室与小厨房,则彻底化作一堆尚在冒烟的废墟。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断裂的清香,以及……他心碎的味道。
“我的楼!我的床!我的锅!还有藏在砖缝里的三钱银子!”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他几乎要压制不住,“完了,全完了!”
愤怒如潮水涌上,又被更强的理智强行压下。从如此高处坠落,砸毁他的居所,来人必定非同小可。
若真是仇家寻来……
他迅速冷静,侧耳倾听废墟中的动静。
一片死寂。
正凝神间,那堆冒烟的残骸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少女一身素白衣衫,样式古朴得不似当世任何流派,面容干净得仿佛初雪凝成,眼神却空茫得惊人,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尚未看清这个世界。
她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努力理解自己为何会在此地,又为何四周一片狼藉。
李莲花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没有内力波动,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命气息都微弱得近乎虚无。
但她能从那般骇人的坠落中起身,且浑身上下不见半分伤痕,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是身怀特殊功法?还是……根本非我族类?
他心念电转,决定先试探一二。
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适彻底压下,脸上迅速挂起那副惯用的、带着三分虚弱七分无奈的笑容,走上前道:“这位……姑娘?你从天而降,砸坏了在下的居所。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他声音温和,目光却紧锁对方,手指明确地指向那堆残骸。
褚璇玑闻声转头,视线落在李莲花身上。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良久,她才像是终于将视线聚焦,眼神依旧空茫:“我?”
“是,姑娘从天而降,恰好砸中了在下的莲花楼。”李莲花维持着笑容,语气却刻意带上了几分沉重,“在下本就身染沉疴,家徒四壁,这楼虽是简陋,却是在下唯一的容身之所。如今……”
他故意停顿,观察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褚璇玑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解析他这一长串话语里的意思。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废墟,又抬头望了望天空,最后将目光重新定格在李莲花脸上:“我弄坏的?”
不然呢?!这荒郊野岭的,难道还能是狐狸精把楼撞塌了不成?!
李莲花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房子坏了。人没坏。”
人没坏?!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的楼坏了!从那么高摔下来毫发无伤,还一脸理所当然……李莲花只觉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但他从她那纯粹的反应中读出了更多。
她并非狡辩,而是真的不理解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与严重性。
她的思维方式简单得可怕,像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只能理解最表层的事实。
没有恶意,没有算计,甚至没有基本的人情世故概念。
李莲花心下稍安,危险等级暂时下调,但看着这烂摊子,他立刻意识到,麻烦等级正直线上升。
他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是,姑娘安然无恙,自是万幸。不过……”
他再次指向废墟,语气加重,“此楼名为莲花楼,是在下安身立命之本。行医、制药、吃饭、睡觉,皆在于此。如今楼毁于此,在下往后生计无着,这修楼的木材、工费……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配上那苍白的面色,效果显着。
——看这姑娘通身气度不像凡人,怎么行事倒像个陨石似的!她难道不知道从那么高掉下来会砸坏东西吗?!
他一番唱念做打,若是寻常人,早该心生愧疚,主动提出赔偿。
然而褚璇玑只是眨了眨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或歉意,只有纯粹的疑惑:“我破坏了你的东西?”
“正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身上,老实回答:“对不住。我,没有赔你的东西。”
果然!估计连‘钱’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我这楼算是白毁了!李莲花心中哀叹。
但,她承认了事实,也表达了“对不住”,只是不知如何“赔”。这比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总算多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顺势接道,努力不让内心的崩溃显露于色:“姑娘,歉意无法重建此楼。这木材、工费,皆是巨大开销。你看……”
话音未落,褚璇玑似乎从“修复”这个意念中捕捉到了什么。她走到那根扭曲断裂的主梁前,伸手一抓,便将需数名壮汉才能搬动的沉重木料轻飘飘提起,试图往断裂处按去——
“嘎吱——哗啦!”
本就脆弱的残存结构遭此二次摧残,又塌下一堆碎木瓦砾,烟尘再起。
“停手!姑娘快请停手!”李莲花看得心惊肉跳,连忙阻止。这哪里是修楼,分明是拆楼!他何德何能,要遭这般二茬罪!
狐狸精在他身后“呜呜”叫着,小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衣角,显然也被这粗暴的“修复”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