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的香气,在莲花楼里袅袅散开。
李莲花摆好碗筷。
璇玑那份荷包蛋是他特意煎的——蛋黄软软地卧在中央,用筷子尖轻轻一碰,金黄的蛋液就会流出来。
这是他悄悄观察许久才发现的,她最爱这样吃。
“来吃饭了。”
璇玑抱着狐狸精在桌边坐下,定坤安静地悬浮在她身侧,剑身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蓝光。
她夹了一小块鸡蛋,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李莲花看着她,心头那点因定坤闯祸而生的忧虑散了几分。
他给自己盛了粥,刚拿起筷子——
“莲花花,”璇玑忽然抬头,嘴里还咬着半块鸡蛋,“你说,李相夷早上会吃什么?”
筷子在空中顿了一瞬。
李莲花垂眼,用筷子轻轻拨着碗里的粥米:“江湖中人,风餐露宿是常事。一碗热粥,大概就是难得的安稳了。”
“哦……”璇玑点点头,又咬了口鸡蛋,“那他肯定没你做饭好吃。”
这话让李莲花心头微暖,可嘴角还没扬起——
“不过他会舞剑啊!”璇玑眼睛亮起来,想起昨日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么好看的红绸剑法……莲花花,你会不会舞那样的剑?”
李莲花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种剑法,”他舀起一勺粥,语气平淡,“华而不实。真遇上高手,三尺红绫只会碍事。”
“可是好看呀。”璇玑托着腮,眼里带着纯粹的向往,“在屋顶上,迎着风……一定很潇洒。”
李莲花放下勺子,看着她,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轨道:“你昨日不是说,喜欢看我种萝卜、做饭、治病么?怎么今日又觉得在屋顶舞剑更好了?”
璇玑认真地想了想:“都喜欢呀。不一样的厉害嘛。”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更亮了,“莲花花,要不你教我舞剑吧!那种好看的!”
李莲花心头一动,这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机会,或许还能展现一下“李莲花”的风采。他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好,我教你。”
璇玑开心地笑起来:“那我要学!不过……”她歪着头,诚实地补充,“你先舞一遍给我看看,要是没有李相夷舞得好看,我就不学了。”
李莲花:“……”
他感觉一阵熟悉的窒息。
自己跟自己较劲,还输得这么彻底?!
他放下碗筷,站起身。
“莲花花?”璇玑疑惑地看着他。
李莲花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莫名的紧绷:“璇玑,我们能不能……暂时不提李相夷了?”
“为什么呀?”璇玑眨眨眼,不解地问,“你不是说他很厉害吗?”
我是说他很厉害,但没让你一直夸他!
李莲花在心里呐喊,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勉强的微笑:“因为……”
他顿了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纯粹疑惑的眼眸,和那微微张合、还沾着一点蛋液的唇,忽然就不想再解释了。
在璇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轻轻贴上了她的。他一只手撑在桌边,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将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地加深。
璇玑完全愣住了。
晨光里,她能感觉到他的唇有些凉,带着清晨露水般的气息,却又在贴近时迅速变得温热。
这个吻持续了几息,比早晨那个更长,也更清晰。
直到璇玑无意识地松开了手,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李莲花才缓缓退开。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她渐渐染上红晕的脸颊。
“因为,”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不喜欢你一直提别的男人。”
璇玑的脸慢慢红了,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可是……”她小声嗫嚅,“李相夷不是……”
“不管他是谁。”李莲花打断她,语气坚定,“现在坐在这里给你做饭、陪你吃饭、会亲你的人,是我。”
他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小菜放到她碗里。
“吃饭。”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璇玑低下头,心跳得有些快。
她默默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饭,没再说话,只是偶尔偷偷抬眼看他。
李莲花默默喝着粥,心里那点翻腾的醋意和较劲,似乎被那个吻和此刻她安静的顺从奇异地安抚了下去。
然而,吃到一半,璇玑忽然又小声开口:“莲花花。”
“嗯?”李莲花抬起头。
“你舞剑的时候,”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期待,“我可以给你绑红绸吗?就像李相夷那样。”
李莲花:“……”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某根弦,“啪”地一声,又断了。
李相夷!我跟你没完!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璇玑那双写满期待、毫无杂质的眼睛,所有反驳和醋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努力挤出一个听起来还算温和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
等真教她舞剑的时候,他一定要舞得比当年那场招摇的红绸剑舞好看一百倍!
不,一千倍!让她再也想不起什么“李相夷的红绸”!
定坤在一旁轻轻嗡鸣了一声,剑身蓝光流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
李莲花牵着璇玑来到莲花楼后的林子。
“说好了,教你舞剑。”他折了根三尺来长的柳枝,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没有红绸,先将就看看。”
璇玑抱着定坤坐在石头上,眼睛亮晶晶的:“嗯!”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
李相夷,看好了。
今天就让璇玑知道,真实的剑法是什么样子。
柳枝在他指间倏然一振,仿佛有了魂灵,起手式便是“游龙踏雪”,身形翩若惊鸿。
他没有用内力,纯以招式取胜——辗转腾挪间,衣袂翻飞如鹤翼,每一步都踏在落叶的缝隙,竟未踩碎一片枯叶。
璇玑渐渐看呆了。
这不是定坤那种霸道凌厉的剑法。
李莲花的剑招,似秋日溪水潺潺,看似从容,转折处却暗藏锋锐;又如林间晨雾聚散,身形步法缥缈难测。
柳枝在他手中时柔时刚,时而如笔走龙蛇,时而如惊雷乍现。
最后一式“月下逢君”,他旋身收势,柳枝轻点地面,周身落叶随气劲缓缓飘落,在他身周形成一道完美的圆。
林子里静了片刻。
李莲花收枝而立,气息平稳,唯有额角渗出细汗。
他看向璇玑,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璇玑眨了眨眼,忽然拍手:“好看!”
李莲花心头一喜。
看吧,谁说非要红绸——
“可是……”璇玑歪着头,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向往,甚至不自觉地模仿起说书人挥手的姿态,“说书先生讲,李相夷那红绸剑舞起来,‘如凤凰浴火,惊天动地’,说是‘满城的灯火啊,都只为他一个人亮’呢……”
她转回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李莲花,做了最致命的补充:“听起来,好像更……更耀眼?”
咔嚓。
柳枝在他手里断了。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把断枝扔到一旁,走到璇玑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璇玑,”他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在诱哄,“那你觉得……是我舞得好看,还是说书先生说的李相夷舞得好看?”
璇玑被他突然靠近的气息弄得有点晕,诚实道:“我都喜欢……”
“只能选一个。”李莲花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谁更好看?”
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和汗意。璇玑脸红了,小声说:“你……”
李莲花眼睛亮了。
“但是……”璇玑努力回想说书人的描述,“他们说李相夷舞剑时,‘三丈红绸如血,映得满城月色都黯然失色’……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话没说完。
李莲花吻住了她。
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将这个吻加深,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璇玑被亲得迷迷糊糊,手里抱着的定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良久,李莲花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气息不稳地问:“现在呢?谁更好看?”
璇玑眼神迷蒙,双唇微肿,下意识道:“你……你又没有红绸……”
李莲花:“……”
心塞。
彻底的心塞。
他闭上眼,把脸埋在她肩窝,闷声道:“李相夷……你个显眼包……”
十六岁的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招摇!
璇玑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小声问:“莲花花,你生气了吗?”
“没有。”李莲花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我就是……有点嫉妒说书先生。”
嫉妒他们能把一场少年意气的招摇,传成那样天花乱坠的神话。
更嫉妒那个活在神话里、永远绑着红绸的十六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