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次清净,只有风吹树叶和溪水流淌声。
李莲花张着嘴,看着第N次被自家媳妇拍飞、造型奇特的方多病,又缓缓转头看向一脸平静、仿佛只是赶走了只苍蝇的褚璇玑。
一股寒意混杂着后怕,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这下手比上次在柴房还狠!
那棵树看着都快断了!
他下意识并拢双腿,坐姿端正了几分,偷偷摸了摸胸口,又看了看还在颤动、树皮印出人形轮廓的树干,喉咙发干,感觉自己肋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刚才是不是也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要是解释不能让璇玑满意……她会不会也这样……
李莲花不敢想下去!
看着她那双清澈却仿佛蕴含无尽力量的眸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媳妇,是个能随手把江湖高手当沙包拍的绝世凶器!
而他现在,正抱着这个“凶器”,还骗了她最大的秘密……
巨大的求生欲瞬间淹没了他!
什么从容淡定、舌灿莲花,此刻都化为本能的危机反应!
他立刻挤出灿烂温柔的笑容,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还带着一丝颤抖:“璇、璇玑,关于李相夷的事,你听我慢慢解释好不好?我们回去,我给你做新学的梅花糖糕,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绝无半句假话!”
他决定,坦白从宽,抗拒……可能会被当成树一样拍!
至于还挂在树杈上哼哼、怀疑人生、可能还断了肋骨的方多病?
李莲花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凄惨的身影。
嗯……这树杈卡得颇有技术,正好托住腰,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是形象欠佳。
方少侠内力尚可,撑到天黑问题不大,多挂挂还能锻炼核心力量……
对不住了,方少侠,您就先在树杈上……好好冷静冷静吧。
保命要紧!
他几乎使出毕生最快速度,保持步伐平稳以免刺激到璇玑,拉着她回到莲花楼,“贴心”关上了门,隔绝了方多病若有若无的呻吟。
一进楼,他立刻钻进厨房。
找出梅花蜜和精细米粉,仔细和面、调馅、刻模。
做糖糕是细致活,正好让他狂跳的心平复些,也给他时间演练稍后的话。
小小的糖糕被捏成精致花形,上笼文火慢蒸,清甜的梅花香气混着米香飘散出来。
等待间隙,他又准备晚饭食材——洗菜,切肉,熬汤底。
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仿佛这样就能把必须面对的时刻推远一些。
糖糕蒸好了,白胖可爱,点缀着蜜渍梅花瓣。他拣出两个最漂亮的,放在小碟里晾着。
忙完这些,日头西斜,在楼里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碟中温热的糖糕和两杯清茶端上桌,小心翼翼坐到璇玑对面。
璇玑的注意力果然被糖糕吸引,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眼睛满足地眯起。
“璇玑,”李莲花按住她拿糖糕的手,声音紧张,“先等等,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他心脏又开始狂跳。
璇玑抬起头,嘴角沾着糖糕碎屑,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似在问“什么事比吃糖糕还重要?”
李莲花看着她毫无心机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哽住了。
他斟酌着用词:“璇玑,我是说如果……你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刻意加重“朋友”二字,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干净的眼睛,“他可能有两个身份。平时用一个名字和你相处,但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个很多人知道的、以前的身份。”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手心冒汗。
璇玑咀嚼动作慢了下来,努力理解这个复杂问题。
她咽下食物,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语气茫然:“不知道啊。”她顿了顿,看向李莲花,眼神无比专注纯粹,“我只有莲花花最重要。”
这句话像一道炽热纯净的暖流,狠狠击中李莲花的心脏,让他眼眶一热,鼻尖发酸。
巨大的喜悦和感动如海啸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他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自己都没察觉,嘴角扬起真切得发疼的笑容。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深的愧疚和心塞取代。
是啊,她只有我最重要,可我却连真实身份都瞒着她……李莲花啊李莲花,你真是个混账!自己如此不堪,配不上这份毫无杂质的信任。
这两种极端情绪在他心中激烈碰撞,让他脸上似哭似笑,眼神复杂万千,透着深切痛苦。
璇玑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和冰凉微颤的手,更加疑惑担心。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啊。莲花花,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毒又发了?还是我说错话了?”她眉头担忧地蹙起。
她的关心像根柔软的针,轻轻扎在李莲花心上。
他摇了摇头,压下喉头哽塞,将她的手用掌心紧紧包裹住,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乞求:
“没有,你没说错话,你说的是最好的话。我很好,毒也没发。璇玑,我……”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所有空气和勇气,终于要将那个尘封十年的名字说出口——
“其实我……就是李——”
“李……李神医……莲……花……兄……”
那凄厉气若游丝的呼救声,精准掐断了最后两个音节。
“相夷”二字没能出口,化作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噎得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额头青筋开始抽搐。
莲花楼外传来方多病有气无力的喊声,断断续续:“……救、救命啊……拉我一把……我好像……骨头断了……卡树杈上下不来了……”
璇玑侧耳听了两秒,精准判断出其中气尚存,转回头,认真地建议:“莲花花,我们先吃糖糕吧。”她指了指门外,逻辑清晰且冷酷,“他还能喊。糖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莲花一听这“食不可冷,人尚能嚎”的明白话,再瞅瞅门外那棵还在微微颤动的树,心中微末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罢了,天意如此,或许也是给他一点时间再好好想想。
至于方多病……他瞬间恢复从容,嘴角勾起浅淡弧度,默默将碟子里最大最完整的梅花糖糕放到璇玑面前。
“说得对。”他语气轻松,“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方少侠内力深厚,多挂片刻无碍,正好练练腰腹核心,强身健体。”
就让他在树杈上,再好好反省反省吧!顺便也挺凉快,有助于消肿化瘀。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吃起糖糕。
窗外,夕阳将树影拉得老长,那个挂在树杈上的身影在暮色中微微晃动,偶尔传来一两声虚弱的呻吟,很快又被风吹散。
莲花楼内,暖光融融,糖糕香甜。
楼外,晚风渐凉,树影幢幢。
有些秘密,注定要在这样一个寻常的黄昏,再被多捂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