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隐山住了几日,李莲花心头的阴郁并未散去,反而因身处这充满回忆的旧地,愈发沉重。他时常对着师父的遗物出神,或是独自在院中枯坐,那背影落寞得让芩婆看了都暗自垂泪。
敖寸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也明白,有些脓疮若不挑破,只会越烂越深。这日,她终于忍不住,趁着李莲花又在发呆,爬到他膝上,用尾巴尖戳了戳他的手。
“李莲花,”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那个坏师兄……单孤刀的房间,还在吗?”
李莲花身形微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在……师娘一直留着。”
“我们去看看!”敖寸心立刻道,“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证明他到底有多坏!让你别再为他难过!”
李莲花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他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那个曾与他一同习武、一同受罚、被他视作亲兄弟的师兄,真的从一开始就满怀恨意。
“不必了吧……”他声音干涩,“人都死了……”
“假死!”敖寸心纠正他,语气带着龙族特有的执拗,“万一他没死透,或者留下什么线索呢?去看看嘛!就当……就当满足本公主的好奇心!”
他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蜷缩。最终,在她不依不饶的“怂恿”下,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房门。
灰尘在光线中飞舞,房间朴素得近乎简陋。
敖寸心灵活地游走进来,龙族敏锐的感知让她很不喜欢这里的气息。她这里嗅嗅,那里蹭蹭,很快在床底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毫不起眼的木盒。
“李莲花!这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关键证据般喊道。
李莲花走过去,蹲下身,拿起那个木盒。盒子比想象中沉一些,上面没有锁。他的指尖在盒盖上停留了片刻,仿佛那上面有千斤重负,最终,还是在敖寸心催促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盒子开启的瞬间,李莲花的呼吸猛地一滞。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满满一盒……断剑。
全是木剑,大小不一,雕刻手法从最初的稚嫩粗糙到后来的逐渐熟练,无一例外,全都从中断成了两截,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无比的恨意,一根根亲手掰断的。
而在这些断剑之下,压着一块厚厚的木板,木板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李相夷”三个字。然而,每一个名字,都被利器狠狠地、反复地划烂了,纵横交错的刻痕深可见木芯,将那三个字毁得面目全非,如同遭受了最恶毒的凌迟。那扑面而来的疯狂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将人吞噬。
李莲花拿着盒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悲凉,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麻木。
敖寸心看着那一盒子断剑和划烂的名字,也惊呆了。她连忙用脑袋使劲蹭他的手腕:“李莲花!你看清楚了!他就是个疯子!你别为这种疯子难过!他不配!”
就在这时,芩婆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她看到李莲花手中的木盒和里面的东西,先是一愣,眼中瞬间涌上痛惜与愤怒。“这孽障!果然……果然早就存了这等心思!”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单孤刀的那张硬板床上。“以他的心性,若只有这点发泄,反倒不像他了。”芩婆说着,走到床边,伸手在枕头上细细摸索,果然触到异样。她用力撕开枕面,一个材质特殊、刻着繁复南胤纹饰的盒子露了出来。
“这是……”芩婆脸色更加凝重,“南胤皇室之物!相夷,小心,这种盒子往往设有自毁机关,强行开启会毁掉里面的东西!”
敖寸心一听,立刻不以为然。【自毁机关?在龙族的力量面前算什么!】她不等李莲花反应,猛地从他手中窜出,用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龙尾闪电般缠住盒盖缝隙,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粉金色光芒。
“敖小寸,不可!”李莲花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看似坚固无比、内藏精巧机关的盒盖,竟被敖寸心用蛮力硬生生撬开!盒盖弹起的瞬间,内部似乎有微弱的机括碎裂声,但预期的自毁(比如冒出腐蚀液体或引燃)并未发生——那点机关之力,在敖寸心骤然爆发的龙力下,直接被震散了。
盒子里是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块刻着南胤皇室图腾的令牌。
芩婆迅速拿起一封信展开,目光扫过,脸色瞬间铁青,浑身因愤怒而发抖。
“好个单孤刀!”她将信纸狠狠拍在桌上,“我与你师父真是瞎了眼!”
李莲花茫然抬头。
芩婆指着信纸,声音凌厉:“这是他与南胤旧部往来的信件!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复国野心!接近你根本就是为了利用!”
她又抽出一封,眼中尽是痛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身世?听好了!你身上流着两国皇室的血!单孤刀就是个乞丐!他夺走你哥哥身份,他恨你身份尊贵,恨你天赋比他高,恨师父更看重你!”
惊雷在李莲花脑海中炸开。
前朝血脉......复国阴谋......那些看似深厚的情谊,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谎言。那盒断剑所代表的扭曲恨意,与这信件所揭示的冰冷算计,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踉跄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芩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泪水终于落下:“这个孽障......骗得我们好苦!他把云隐山搅得天翻地覆,他该死!”
敖寸心此刻已溜回李莲花手腕上,紧紧缠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冰冷和颤抖。虽然不太明白“前朝皇室”的含义,但她知道李莲花又被伤害了,被那个坏师兄用两种不同的方式,伤得更深了。
“李莲花......”她带着哭腔小声唤他,“你别怕......还有我啊!本公主尾巴厉害着呢!”
李莲花缓缓低头,对上那双因心疼而格外明亮的粉色眼眸。他心中的冰山,在那目光中,似乎开始一点点融化。他伸出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嗯......幸好,还有你。”
他将那盛满恨意的木盒和被强行打开的机关盒都推开,不再看一眼。有些真相,残忍得让人窒息,但知道了,也好过永远被蒙在鼓里,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愧疚一生。
他抱着缠在他手腕上的敖寸心,对芩婆轻声道:“师娘,我们……回去了。”
回到暂住的屋子,李莲花将敖寸心小心地放回她的小竹篮里,自己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层叠的山峦,许久没有说话。身世的冲击与单孤刀那赤裸的恨意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敖寸心看着他依旧苍白的侧脸,安安静静地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