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这栋老公寓，纯粹是因为它便宜。地段偏，设施旧，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楼道里永远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老人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药味。唯一让我满意的，是那个巨大的步入式衣柜，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深不见底，能塞下我所有的家当。
搬进去的第一天，我兴冲冲地把衣服挂进去。衣柜内壁贴着整面的穿衣镜，镜面有些年头了，水银镀层边缘泛着星星点点的黄斑，照出来的人影也带着一层灰蒙蒙的滤镜，显得不太真切。光线从卧室窗户斜射进来，在镜面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晕。
就在我挂完最后一件大衣，后退一步欣赏自己劳动成果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镜中的自己。
动作……好像慢了半拍。
我停下，镜中的“我”也停下。我皱眉，镜中的“我”也皱眉。一切正常。
是错觉吧。大概是自己累了，眼花了。我没太在意。
独居生活单调而平静。我每天朝九晚五，回到这间老旧的公寓，唯一的娱乐就是对着笔记本电脑刷剧，或者躺在吱呀作响的旧床上看书。那面衣柜里的镜子，渐渐成了我生活中最寻常的一部分，每天换衣服、整理仪表，都会用到它。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我换上一件新买的衬衫，站在镜前整理衣领。阳光很好，把卧室照得亮堂堂的。我左右转身，看着镜中的效果。
就在这时，我清晰地看到，镜中那个“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一个……我绝对没有做出的，带着一丝诡异嘲弄意味的微笑。
我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没有异常。表情平静，甚至因为我的惊恐而显得有些茫然。
刚才那个笑……是光线折射的错觉？还是我最近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
我强迫自己冷静，对着镜子做了几个夸张的表情，挤眉弄眼。镜中的影像完美同步，没有丝毫延迟。
大概……真是我看错了。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瞬间的寒意从脑子里驱散出去。
但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那面镜子。
我发现，镜中的世界，似乎比现实要暗一些。明明卧室里灯火通明，镜子里却总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光线沉滞。镜中反射出的卧室角落，那些堆放的杂物、窗帘的褶皱，阴影都格外浓重，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偶尔，在我不经意的一瞥间，会觉得镜中影像的眼神，似乎比我自己更……疲惫？或者更麻木？我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差异，稍纵即逝，无法捕捉。
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那个深夜。
我被一阵极细微的“窸窣”声惊醒。像是有人在轻轻翻动纸张，又像是……指甲刮过木质表面的声音。
声音来自衣柜方向。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城市夜空的微光。我屏住呼吸，心脏在寂静中跳得像擂鼓。
我慢慢坐起身，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窸窣”声也消失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巨大的、柜门紧闭的衣柜。衣柜门是百叶窗式的，缝隙里透出绝对的黑暗。
鬼使神差地，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衣柜前。
里面……会有什么吗？
我颤抖着手，握住了衣柜门的拉手。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拉开了柜门！
卧室的灯光涌入衣柜，照亮了悬挂的衣物和底部散落的几个收纳箱。一切如常。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面穿衣镜上。
镜子里，映出我穿着睡衣、脸色苍白、惊恐未定的样子。还有我身后，被灯光照亮的卧室一角。
一切正常。
我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神经过敏。
就在我准备关上柜门时，目光扫过镜子底部，靠近边缘的阴影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凑近了些，眯起眼睛仔细看。
在镜子反射出的、我身后那个卧室角落的阴影里，在地板与墙角的交界处，好像……多了一小团模糊的、比周围阴影更深的……东西。
像是一团蜷缩的黑影。很小，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杂物堆的投影。
但我清楚地记得，我身后那个角落，除了一个空着的落地灯座，什么都没有！
我猛地回头！
墙角空空如也。只有灯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再看向镜子。
那团模糊的黑影，还在！就在镜中世界的那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我“砰”地一声狠狠关上柜门，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木门板，大口喘着气。
是污渍？是镜子水银层老化形成的斑块？
可那形状……那位置……
那一夜，我几乎没敢再合眼。
第二天是周六，我找了个借口，请了位老师傅来家里，想让他看看这面镜子，或者干脆拆掉它。
老师傅围着镜子敲敲打打，查看了半晌，摇了摇头：“姑娘，这镜子镶得太死了，和衣柜是一体的，硬拆恐怕会把柜子也弄坏。水银是有点老化，但不影响使用啊。你看这照人多清楚……”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就在他转身收拾工具的时候，我无意间瞥向镜中。
镜子里，老师傅的影像，还停留在原地，没有跟着他一起转身。而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在镜中本该是老师傅的脸，模糊了一下，似乎变成了另一张极其苍白、没有任何特征的扁平面孔，对着我，咧开了一个空洞的、无声的笑。
我尖叫一声，指着镜子，语无伦次。
老师傅被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看镜子，又看看我，一脸莫名其妙：“姑娘，你怎么了？镜子没问题啊？”
他看到的，是正常的影像。
只有我……只有我能看到那东西！
老师傅离开后，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我。我不敢再独自待在家里，跑到附近的咖啡馆坐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才不得不回去。
我不敢再打开那个衣柜。甚至不敢让衣柜的门对着床。我用厚厚的遮光布，把衣柜整个罩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镜中的世界。
但我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
有时深夜，我能听到被遮光布蒙住的衣柜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有人在里面缓慢踱步的脚步声。或者，是那种细微的、持续的刮擦声，仿佛有指甲，在一下下地，刮着镜子背面。
我开始做噩梦。梦里，我总是站在那面镜子前，镜中的“我”表情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有自己的意志。它对我做鬼脸，它用口型对我说话，它甚至……试图从镜子里伸出手来。
我的精神越来越差，黑眼圈浓重，脸色憔悴。我害怕照任何镜子，家里的浴室镜也被我用布盖住了。我甚至不敢看窗外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直到昨天晚上。
我半夜口渴，起来去厨房喝水。经过卧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罩着衣柜的那块厚布，不知何时，鼓起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就像……就像有一个人，正背对着我，站在遮光布后面，紧贴着衣柜的门！
我吓得魂飞魄散，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打开卧室所有的灯，颤抖着靠近那块鼓起的布。
鼓起的位置，正好是镜子所在的地方。
我死死盯着那块布，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突然，那块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东西”猛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冲到客厅，拿起手机，只想立刻联系房东退租，哪怕违约金不要了，我也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我翻找通讯录的时候，手机屏幕黑了下去，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我身后……
映出我身后，卧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睡衣的……人影。
它的脸，隐藏在阴影里。
只有嘴角，挂着一丝和当初镜中倒影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嘲弄的微笑。
手机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
它……
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