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金贵集团会议室烟雾缭绕。
盛董事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茶渍溅在《内部自查报告》的封面上,像块丑陋的污渍。他盯着高志豪的眼睛,声音里裹着火气:“志豪,你真当我们老糊涂?城西项目停摆,明摆着是因为宋晓倩!要不是她,还有你非要去查那个拆迁补偿款,能惊动纪委?”
叶叔在一旁帮腔,指尖在桌面划出浅痕:“阿盛说得对。城西项目牵扯二十七个合作方,现在资金链一断,多少人等着看百金贵的笑话。你为了护着她 ——” 他朝宋晓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连集团的根基都不管了?”
宋晓倩攥紧了手里的档案袋,牛皮纸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她往前站了半步,声音比刚才亮了许多:“叶叔这话欠妥。城西项目的资金问题早在三年前就有了,孙志钢挪用补偿款填补恒泰地产的窟窿时,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
“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盛董事猛地拍桌子,紫砂壶盖弹起来又落下,“要不是你在拆迁户那里煽风点火,要不是你把那些老上访户的材料递出去 ——”
“盛叔!” 高志豪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力度,“去年冬天在拆迁办门口,那个被推土机压坏轮椅的老人,是宋晓倩把他送进医院的。他女儿的补偿款被克扣了十二万,用来给孙志钢的情妇买了钻戒 —— 这笔账,宋晓倩没查错。”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张照片,是拆迁户聚居的棚户区。墙角堆着过冬的煤块,晾衣绳上挂着打补丁的棉袄,照片边缘有个模糊的身影,正给老人递热水袋 —— 是宋晓倩,那时候她还留着齐耳短发。
“这些人不是‘老上访户’,是被盘剥的受害者。” 高志豪把照片推到桌中央,“城西项目就算不停,将来也是个随时会炸的雷。孙志钢留下的烂账,早晚会被翻出来。”
“那你就能看着项目黄了?” 叶叔的手指绞在一起,“百金贵投了三个亿!就因为她那点破事,三个亿打了水漂!你说,为了她,值吗?”
“值。”
宋晓倩的声音突然响起,清亮得像碎冰相撞。她从档案袋里抽出张纸,是拆迁补偿款的明细单,最下面有行铅笔字:“宋晓倩代垫医药费捌仟元”。
“这是我去年垫的。” 她把明细单拍在桌上,指尖因为用力泛白。
会议室里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嗡鸣。宋晓倩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掉泪:“我知道被欠账的滋味。孙志钢的钱,是从拆迁户手里抢的;城西项目的利润,沾着人家的血汗。这样的项目,黄了才好。”
高志豪看着她,突然想起昨夜在天台,她把录音笔塞进他手里时,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却还是说:“高总,不能让他们白欺负人。”
“叶叔,盛叔。” 高志豪拿起那份自查报告,红章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城西项目停了,我们可以等审计结果出来,把违规的钱补上,重新申请审批。但要是为了保项目,把宋晓倩推出去,把拆迁户的事压下去 ——”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三年前老董事长说过,百金贵的招牌,不是用项目堆起来的,是用人品撑起来的。他要是知道我们为了钱,连帮受害者说话的人都要卖,怕是闭不上眼。”
盛董事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紫砂壶灌了口茶,茶水流到下巴也没擦:“你当我们愿意做恶人?那些合作方催得紧,银行那边又要抽贷,我们是被逼的!”
“我已经联系了农村商业银行的行长。” 高志豪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邮件,“他们愿意提供过渡贷款,前提是我们配合审计。还有,城东的养老社区项目,市残联刚才发来消息,说愿意跟我们合作 —— 他们看过我们的整改方案,说信得过百金贵。”
叶叔愣住了:“养老社区?那项目利润可比城西开发低多了。”
“但干净。” 高志豪笑了笑,“每一分钱都来得踏实。”
宋晓倩突然想起昨夜在地下车库,高志豪把她护在身后时,后背绷得像块钢板。那时候她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不怕,是知道有些事比怕更重要。
“对了。” 高志豪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邵秘书刚才托人送来的。他说孙志钢让他转走的钱里,有笔二十万的‘封口费’,是给当年拆迁事故的目击证人的。他没转,一直锁在保险柜里。”
信封里是张存折,户名是个陌生的名字。宋晓倩突然想起什么:“是李大爷!那个说看到推土机故意撞人的老人!他说有人给过他钱,让他闭嘴!”
“现在可以还给人家了。” 高志豪把存折递给她,“顺便告诉李大爷,撞人的司机已经被公安找到了,正在交代问题。”
宋晓倩接过存折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再缩回去。晨光从她发梢流过,新换的浅粉色发绳在光里闪着细亮的光 —— 是刚才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结账时收银员说:“这颜色衬你。”
盛董事突然站起来,抓起自查报告往文件夹里塞:“下午去银行之前,先把邵秘书的证词整理好。还有,告诉审计组,城西项目的账册,我们全交。”
叶叔也跟着起身,走到宋晓倩面前时顿了顿:“刚才…… 对不住了。”
宋晓倩摇摇头,把存折小心地放进包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要是早点发现问题,项目也许不会停这么久。”
“不关你的事。” 高志豪拿起公文包,“是我们藏了太久,该晒晒太阳了。”
电梯下行时,宋晓倩看着轿厢壁上的倒影,新换的发绳在马尾上轻轻晃。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是昨夜在纪委办公室记的笔记,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对勾,旁边写着:“孙志钢案 —— 余烬未熄,但总有光。”
“高总,” 她突然开口,“刚才他们说‘为了我’,其实不是的,对吗?”
高志豪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十三年前的自己 —— 那时候他刚进集团,老董事长拍着他的肩说:“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对。” 他点头,“我们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该守住的东西。”
电梯门开的瞬间,茉莉香漫进来。保洁阿姨正在换香薰,见他们出来,笑着说:“这香薰能除味,昨天烧东西的焦糊味,总算能盖住了。”
宋晓倩低头看了看发绳,浅粉色在晨光里像朵刚开的花。她知道有些东西烧不尽,就像灰烬里能长出新苗,就像断过的发绳能换成新的,就像有些道理,总会有人记得。
走出电梯时,茉莉香漫过脚踝,宋晓倩深吸了口气,发绳上的浅粉色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高志豪看着她攥着包带的手指慢慢松开,忽然说:“楼下有家豆浆铺,加冰的绿豆沙不错,去喝上一杯?”
宋晓倩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刚才在会议室攥档案袋太用力,牛皮纸的纹路都印在了掌心里。她点点头,跟着高志豪往大厦侧门走,路过便利店时,看见早上卖她发绳的收银员正趴在柜台上写作业,练习册上“暑假数学”四个字歪歪扭扭。
豆浆铺的吊扇慢悠悠转着,绿豆沙盛在透明玻璃杯里,冰块碰撞出细碎的响。宋晓倩用吸管戳着杯底的绿豆,突然笑了:“刚才叶叔说‘为了我’,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老董事长说的‘人品’。”
“不全是。”高志豪的指尖碰了碰杯壁,“去年你把拆迁户的材料递到我办公室时,我见过孙志钢的秘书。他塞给我张卡,说‘高总年轻有为,该换辆好车’——那时候我就知道,这项目得查。”他顿了顿,看着宋晓倩,“但你敢把轮椅老人送医院,敢自己垫医药费,敢在纪委门口等三个小时就为递份材料——这些事,我未必有勇气做。”
宋晓倩的吸管停在嘴边。她想起昨夜在纪委走廊,高志豪打了十几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有“农村商业银行”“审计组”的字眼飘过来。那时候她以为他在找退路,现在才明白,他是在为“查下去”铺路。
“对了,”高志豪从包里拿出个信封,“这是集团的慰问金,财务刚批的。不是给你的,是给拆迁户的——李大爷的医药费,还有几家漏发的补偿款,先从这里垫上。”
信封里是张支票,金额不算大,但数字后面的零看得很清楚。宋晓倩抬头时,正看见高志豪盯着窗外——几个穿工装的工人扛着工具走过,安全帽上的“百金贵集团”字样被太阳晒得发白。
“其实三年前我也犹豫过。”他忽然说,“当年老董事长想把我调去分公司,给我翻倍的工资。那时候城西项目刚启动,我在工地上看见过拆迁户搬东西,有个老太太抱着个旧座钟,钟摆都掉了,她还攥着不肯放——说是老伴儿留的。”
他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擦了擦杯沿的水渍:“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这项目建起来,他们连个念想都没地方放了。现在停了也好,至少能把该给的还给他们。”
宋晓倩把支票小心地放进包里,和那张存折放在一起。她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新马尾——以前总留齐耳短发,觉得利落,昨天在纪委录完口供,路过便利店看见这根浅粉色发绳,鬼使神差就买了。
“高总,”她突然说,“城东的养老社区项目,能不能让我跟着?”
高志豪挑眉:“你想去?”
“嗯。”宋晓倩的眼睛亮起来,“我妈说老人最怕的不是孤独,是被糊弄。要是我们建的社区能实在点,别搞那些花架子——”
“正合我意。”高志豪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这是初步方案,你看看。我想在社区里加个‘老物件展柜’,让拆迁户把舍不得扔的东西放进去——也算给他们留个念想。”
方案的边角画着个小小的简笔画,是个座钟,钟摆歪歪扭扭,却在旁边画了个太阳。宋晓倩指尖划过那道弧线,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这时高志豪的手机响了,是盛董事。他接电话时开了免提,老头的声音还是有点冲,但火气明显消了:“志豪,审计组下午就到,你让小宋把拆迁户的材料整理好——对了,让她别太累,年轻人也得吃饭。”
挂了电话,高志豪看着宋晓倩笑:“盛董其实就是嘴硬。他孙子去年考上大学,学的就是法律,他总说‘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懂规矩’。”
宋晓倩低头喝了口绿豆沙,冰甜的凉意从喉咙漫到心里。她想起昨夜在天台写的笔记,最后那句“余烬未熄,但总有光”——原来光不一定是大火,也可以是绿豆沙里的冰块,是浅粉色的发绳,是老头别扭的关心,是方案上歪歪扭扭的太阳。
结账时,豆浆铺的老板娘笑着说:“姑娘这发绳真好看,显精神。”宋晓倩摸了摸马尾,发绳在指尖轻轻晃。她转头看向高志豪,他正对着手机回消息,侧脸在阳光下很清晰,嘴角带着点笑意。
走出豆浆铺时,茉莉香还在飘。宋晓倩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在“总有光”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发绳,浅粉色的,像朵刚冒头的花苞。
“快一点。”高志豪已经走到路口,回头朝她招手,“去拆迁户那边,得赶在午饭前到。”
宋晓倩把本子塞回包里,快步跟上去。想伸手拽住志豪的胳膊,又缩了回来,怕大街上被熟人撞见。只是悄悄地道:“志豪,今晚你还是回家吧,你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莹莹姐一定会怪你。”高志豪冲她点点头。
阳光落在两人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碰到一起,像在悄悄牵着手。她知道后面还有很多事——审计组的问询,合作方的交涉,孙志钢案的后续会很忙,她要给他加油鼓劲。此刻踩着阳光往前走,掌心的汗都变成了暖的。
就像老董事长说的,招牌是用人品撑起来的。而人品这东西,就像发绳上的光,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