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放下咖啡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高志豪依旧渗血的右肩：“伤口裂了。那边有药和绷带，自己处理一下，或者让女娃子帮你。在我这里，暂时死不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可靠。
宋晓倩看向高志豪，见他微微点头，便立刻走到医疗箱前，拿出消毒药水、纱布和绷带。高志豪忍着痛，脱下破烂的外套，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绷带。
老者就站在那里看着，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不是血腥的伤口，只是一个需要修理的零件。
“那条短信，是你发的？”高志豪一边配合宋晓倩处理伤口，一边继续追问，目光紧紧锁住老者。
“是。”老者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引我们来？外面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短信是真的，引你们来是为了碰头。外面那些，‘公司’的清理小组，他们渗透了我外围的标记系统，布了这个局。”老者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那个给你们警告的‘工人’，是我的人，叫小斌。他冒死发出信号，现在恐怕……”
老者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个假工人，或者说小斌，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房间内的气氛瞬间沉重了几分。
“‘公司’？什么公司？影子系统？”高志豪立刻抓住了关键词，追问道。
老者走到墙边，指着其中一张城市地图上一个被重点标记的区域——那正是高志豪父亲研究所所在的大致方位。
“你父亲高建国教授，研究的远不止公开的那些东西。他触及到了‘公司’——一个庞大、隐秘，渗透在各行各业，试图掌控‘未来’的组织的核心利益。”老者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他预感到危险，所以备份了最关键的数据，也就是你拿到的那张cF卡，并通过他私下建立的、连‘公司’都未必完全掌握的紧急协议，将信息和他能信任的极少数人的联络方式藏在了里面。”
“你就是他信任的人？老周？”高志豪感觉真相正在一点点揭开面纱。
“周海平。以前跟你父亲是战友，后来……走了不同的路，但这条线一直没断。”老者——周海平——沉声道，“他托付我的，就是在你拿到卡并触发协议后，确保你和数据的安全，并在必要时，协助你揭开‘公司’和‘影子系统’的真面目。”
他走到电脑前，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份加密文档，上面是高志豪和宋晓倩的基本信息，甚至还有他们进入废车场前最后被捕捉到的模糊影像。
“你们从诊所出来，我就尝试锁定你们。但‘公司’的动作更快，他们利用了追踪器，几乎和你们前后脚到了废车场。我不得不启动备用计划，冒险把你们从上面弄下来。”周海平看向他们，“你们能躲过第一轮搜索，爬到车顶，还算有点能耐，没辜负老高的基因。不过，也差点打乱我的节奏。”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批评。
“我们现在安全了吗？”宋晓倩帮高志豪重新包扎好伤口，担忧地问道。门外的世界依旧让她感到不安。
“暂时。”周海平走到那台军用无线电前，调整着频道，里面传出细微的电流杂音，“这里是地下，有独立的电力和通风，唯一的出口就是你们进来的地方，现在从外面被锁死了，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凝重：“这里也不是长久之地。‘公司’的耐心有限，强攻不成，可能会用更极端的手段，比如释放麻醉气体，或者干脆把这出口彻底焊死把我们困在这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怎么离开？”高志豪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重新包扎后稍微好受点的肩膀。
周海平走到一面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极其详细的废车场地下管道系统图。他指着其中一条用红笔特别标注的、蜿蜒通向废车场边缘之外的线路。
“这是条老的工业排水管道，废弃很多年了，但结构还算完整。出口在三公里外的一个河道涵洞里，远离‘公司’的包围圈。”周海平看向他们，“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他弯腰，从桌子底下拖出两个沉重的防水背包，扔给他们：“里面有食物、水、基础装备、一些现金，还有……防身的东西。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出发。”
高志豪打开背包，看到里面除了生存物资，果然还有两把紧凑型手枪和几个备用弹夹。宋晓倩的脸色白了白，但还是咬牙接过了背包。
“出去之后呢？我们去哪里？”高志豪将手枪检查了一下，熟练地塞进后腰，沉声问道。cF卡依旧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周海平走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快速输入一长串指令，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坐标和一个名字。
“去找这个人，‘裁缝’。他是你父亲留下的另一个联络点，擅长处理和隐藏信息。只有找到他，才能完全解读出cF卡里所有的数据，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周海平将坐标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高志豪，“记住坐标，然后烧掉。‘裁缝’很谨慎，只认坐标和特定的暗号。”
“什么暗号？”
“见到他，就说：‘高师傅订的料子，赶上下雨天了，来问问工期。’”周海平一字一句地说道。
高志豪默念了两遍，确认记牢，然后用打火机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地下室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周海平脸色一变：“他们没耐心了！可能在尝试爆破或者重机械破拆！快走！”
他快步走到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窖井盖的圆形铁盖。他用力撬开铁盖，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管道口，一股更加浓重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跟着管道走，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周海平将两个强光手电递给他们，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我断后，确保入口封闭！”
“你呢？”高志豪急问。
“别管我！我有我的办法！记住坐标，找到‘裁缝’！”周海平几乎是将他们推向下水道入口，“快！”
又是一声更剧烈的爆炸声从上方传来，灯光剧烈闪烁！
高志豪不再犹豫，率先钻入冰冷的管道。宋晓倩紧随其后。
在他们完全进入管道的那一刻，回头最后一眼，看到周海平正用力将那个沉重的铁盖重新合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合拢的缝隙中最后闪烁了一下，充满了决绝。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手电的光柱，勉强照亮脚下冰冷、粘滑的管道壁。
前方是未知的、漫长的黑暗旅程。
而身后，沉重的铁盖合拢声，以及隐约传来的爆炸闷响，仿佛为他们关上了通往过去世界的最后一扇门。
新的逃亡，开始了。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除了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狂跳的咚咚声，以及靴子踩在粘滑管壁上令人不安的咕叽声。
手电的光柱在冰冷、布满苔藓和污垢的混凝土管壁上晃动，所能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前方和后方都迅速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管道直径约一米五，勉强允许成年人弯腰前行，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烈的腐败有机物和化学药剂的混合臭味，几乎令人作呕。
高志豪打头，强光手电紧紧握在左手，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枪柄上。每向前一步，脚下的触感都让人头皮发麻，不知是淤泥、积水还是更糟的东西。宋晓倩紧跟在他身后，另一支手电的光柱不断扫向身后，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追踪迹象。
“小心脚下，”高志豪的声音在封闭的管道里显得异常沉闷，“跟紧我。”
管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曲和岔路。周海平给的手电电力充足，光柱稳定，但依旧无法驱散弥漫在四周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们只能依据周海平所指的大致方向和管道主要的延伸趋势前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疲惫和伤口的不适开始加剧。右肩的疼痛如同持续不断的钝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阴冷潮湿的环境也在迅速带走体温。
“志豪，歇一下……”宋晓倩的声音带着喘息，“我的腿有点抖。”
高志豪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水滴从管壁渗落的滴答声和他们的呼吸，再无其他声响。他点了点头，关掉了手电。宋晓倩也立刻关闭光源。
瞬间，纯粹的、厚重的黑暗将他们吞没。一种仿佛被活埋的恐惧感攫住了两人。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我们……能走出去吗？”宋晓倩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颤。
“能。”高志豪的回答简短而坚定，他摸索着抓住她冰凉的手，“老周用命换来的路，一定是生路。保存体力，别多想。”
短暂的休息后，他们重新打开手电，继续前行。管道开始出现向下的坡度，脚下的积水变得更深，有时甚至没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又转过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不是手电的反光，而是自然光！
“出口！”宋晓倩激动地低呼。
希望驱散了部分疲惫，两人加快脚步。光亮越来越明显，空气也似乎流通了一些，虽然味道依旧难闻。
然而，就在距离出口光亮大约百米距离时，高志豪猛地停下，并举起了手示意。
“怎么了？”宋晓倩紧张地问。
高志豪没有回答，而是关掉了手电，示意她也照做。他凝神细听，眉头紧紧锁起。
隐隐约约的，一种不同于水流和风声的、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从出口方向传来！而且，似乎还有模糊的人声？
高志豪的心沉了下去。周海平预料到了“公司”可能会在出口设伏？还是他们的行动一直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他示意宋晓倩贴着管壁，自己则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向前匍匐移动，利用管道底部浅浅的积水掩盖可能的声音。
靠近到距离出口大约三十米时，他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道：“……还要等多久？这鬼地方臭死了！”
另一个冷静些的声音回答：“闭嘴。指令是守住所有可能出口。无人机显示的热源信号进入这片区域后就消失了，大概率就在这些管道里。耐心点。”
高志悄悄退回宋晓倩身边，脸色难看。“出口有人守着。至少两个，可能有更多。听起来他们不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但在守株待兔。”
“那怎么办？”宋晓倩的心又提了起来，“退回去吗？”
“退回去就是死路一条。”高志豪摇头，目光扫向四周的管壁，“老周说过，这是废弃的工业排水系统。这种系统通常会有检修口或者溢流通道……”
他用手电仔细照射着管壁上方和两侧。果然，在距离出口大约五十米左右的一侧管壁上，他发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梯，向上延伸，没入一个直径约七八十公分的圆形管道口，那里被一个同样锈蚀的格栅盖着，似乎是某种检修井或者分流口。
“从那里走！”高志豪当机立断。
他们悄悄移动到铁梯下。高志豪试了试，铁梯虽然锈蚀，但还算牢固。他让宋晓倩先上，自己在下而托举。宋晓倩咬咬牙，小心地向上爬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爬到顶端，她用手推了推格栅盖。盖子是金属的，非常沉重，边缘似乎被锈死了。她用尽全身力气，肩膀顶上去，盖子才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松动了一丝。
下面的高志豪听得心惊肉跳，紧张地望向出口方向，好在距离较远，又有管道弯道阻隔，声音似乎没有被察觉。
宋晓倩再次发力，汗水从额头滑落。终于，格栅盖被向上顶开，露出了足够的缝隙。她奋力爬了出去，然后立刻转身，伸手下来拉高志豪。
高志豪忍着右肩的剧痛，用左臂和双腿配合，艰难地向上爬。每一下都牵扯着伤口，但他死死咬着牙关。
就在他上半身刚刚探出检修井口的瞬间——
“砰！”
一声枪响突然从下方的管道出口方向传来！子弹打在混凝土管壁上，发出清脆的炸响！
“他们发现我们了！”宋晓倩惊叫。
显然，他们刚才推动格栅的声音虽然轻微，还是被听到了！或者对方失去了耐心，开始向管道内试探性射击！
高志豪猛地用力，彻底爬出井口，宋晓倩奋力将格栅盖拉回原处，虽然无法完全锁死，但至少能起到一点阻挡和迷惑作用。
他们此刻身处一片荒草丛生的河岸坡地，不远处就是那条干涸大半、布满垃圾的河道。身后是废车场模糊的轮廓，前方则是蔓延开的老城区低矮建筑。检修井口巧妙地隐藏在一簇茂密的灌木丛中。
“快走！”高志豪拉起宋晓倩，沿着河岸向前狂奔。
身后管道出口方向传来了更密集的枪声和叫喊声，显然守卫已经被彻底惊动。但他们从检修井出来，位置已经偏离了出口，暂时拉开了距离。
两人沿着河岸狂奔了数百米，直到确认身后没有立即的追兵，才敢拐进一条堆满垃圾桶的小巷，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暂时安全了。
阳光刺眼，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觉恍如隔世，但危险并未远离。
高志豪拿出周海平给的背包里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又递给宋晓倩。他摊开 city map——周海平准备的物资里有一份详细的本地地图——快速找到了他们当前的大致位置，然后回忆着那个刻在脑中的坐标。
“坐标点在老城区的深处，”高志豪指着地图上一个密密麻麻布满小巷的区域，“那里是待拆迁区，鱼龙混杂，地形复杂，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那个‘裁缝’……会帮我们吗？”宋晓倩依旧有些不安。
“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高志豪收起地图，眼神坚定，“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他们丢弃了显眼的背包，只将必需品和武器藏在衣服里。高志豪用泥土稍微弄脏了脸和衣服，让两人看起来更像是当地的居民或流浪者。然后，他们再次融入老城区错综复杂、人流熙攘的街巷之中，朝着坐标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那个神秘的“裁缝”靠近。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知道暗处是否还有“公司”的眼睛，也不知道即将见到的，是盟友，还是另一个陷阱。
城市的脉搏在脚下跳动，光明与黑暗的棋局，在看不见的角落继续无声厮杀。而他们，正是这盘棋上最重要，也最危险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