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结算窗口，王大爷捏着缴费单的手在抖。
“同志，你再看看，”他声音发颤，“俺是清河退休的，医保卡咋不能用呢？”
窗口里的年轻姑娘头也不抬：“系统显示您参保地在清河，跨市就医需要先垫付，再回参保地报销。这是规定。”
“可俺儿子说，示范区的政策改了，能直接结算……”
“政策是政策，系统是系统。”姑娘不耐烦了，“系统没对接上，政策就是一张纸。下一个！”
王大爷被后面的人挤开。他攥着单子站在大厅里，五千七百八十三块的数字刺得眼疼。儿子在清河住院，他这个当爹的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同一时刻，清河市政务服务中心三楼。
沈墨站在“示范区医保跨省通办专窗”前，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和“系统调试中”的牌子。今天是12月15日，距离承诺的“年底前实现医保直接结算”只剩十六天。
专窗负责人老赵搓着手：“沈主任，不是我们不努力。临港那边的数据接口不开放，我们的系统接不进去啊。”
“理由是什么？”
“临港卫健委说，他们的系统是十年前建的，数据结构不兼容。要对接，得先升级系统，预算两千万，工期半年。”
沈墨看了眼手表：“召集技术团队和卫健委的人，半小时后开会。”
---
示范区数据中心机房，温度常年保持22度，但此刻气氛像要烧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两套系统的数据库结构图。清河的系统是去年新建的，架构清晰；临港的系统像一团乱麻，表格命名不规范，字段定义混乱，甚至还有手工录入的Excel表格混在数据库里。
“这哪是系统，这是垃圾堆。”清河的技术主管小林忍不住吐槽。
临港卫健委的信息科长老张脸涨得通红：“你说得轻巧！我们这套系统用了十年，全市三百家医疗机构的数据都在里面。你说升级就升级？出了事谁负责？”
“不升级才是出事！”小林指着屏幕，“你看这个字段，‘个人编号’在你们系统里是varchar类型，在我们这是int。数据类型都不一致，怎么对接？”
沈墨打断争吵：“能不能做数据转换？”
“能。”小林说，“但需要临港提供完整的数据字典和转换规则。而且——”他顿了顿，“我们发现他们的数据有大量冗余和错误。比如同一个参保人，在不同医院有不同Id；有些人的参保状态与实际不符；还有已经去世的人，医保账户还在活跃。”
老张额头冒汗：“这些……这些是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问题现在必须解决。”沈墨看向老张，“给你三天时间，整理出准确的数据字典和清洗方案。示范区管委会可以申请专项经费支持系统升级，但前提是数据必须准确。”
“三天太紧了……”
“那就加班。”沈墨起身，“十六天后系统必须上线。这不是建议，是命令。”
走出机房，手机响了。是顾晓梦。
“听说你在搞医保对接？”她那边有键盘敲击声，“省金控这边查到个情况——临港卫健委的信息化项目，过去五年换了三家承建商，每家都干不满两年。最后一家‘迅捷科技’，是陈永年小舅子公司控股的。”
沈墨脚步一顿：“项目金额多大？”
“三期加起来，四千六百万。但验收报告显示，系统功能只实现了合同约定的百分之六十。”顾晓梦顿了顿，“我调了付款记录，钱倒是按时付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系统搞烂，好继续要钱？”
“或者，是不想让系统太完善。”顾晓梦说，“系统太完善，数据太透明，有些人就不好操作了。比如——虚报参保人数，套取财政补贴。”
沈墨想起刚才看到的冗余数据。如果同一个参保人在不同医院有不同Id，那么财政补贴就可能被重复计算。
“有证据吗？”
“正在找。但需要临港的原始数据做比对。”顾晓梦说，“沈墨，你要的不仅是系统对接，更是数据真相。我建议，让许半夏以法律服务中心名义，调取临港医保的历史审计报告。那是公开信息，合法合规。”
“好。”
---
下午四点，许半夏的法律服务中心。
老张带着两个技术人员坐在接待室，面前摊开一摞技术文档。许半夏快速浏览，在几个关键条款上做了标记。
“张科长，根据《政务信息系统整合共享实施方案》，地方政府部门有义务配合国家级示范区的数据共享需求。”她抬起头，“你们以‘系统不兼容’为由拒绝提供数据接口，可能涉及行政不作为。”
老张擦汗：“许律师，不是我们不想，是真的有困难……”
“困难可以解决，但态度必须明确。”许半夏调出一份文件，“这是省卫健委关于示范区医保一体化的批复，要求两地‘打破数据壁垒，限期完成对接’。你们现在的工作进度，已经滞后于省里要求。”
她顿了顿：“而且，我查了临港医保基金近三年的审计报告。有个问题想请教——为什么参保人数统计，比实际缴费人数多出三万七千人？”
老张的脸色瞬间惨白。
“这三万七千人的财政补贴，每年大约两千四百万，三年就是七千两百万。”许半夏声音很平静，“钱去哪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老张哑声说：“许律师，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我得向领导汇报。”
“可以。”许半夏合上文件夹，“但请转告你们领导：明天上午十点，示范区管委会、省卫健委、审计厅将召开联席协调会。如果临港方面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和数据对接方案，省里会启动专项审计。”
老张带着人仓皇离开。
许半夏拨通沈墨电话：“压力给过去了。但你要小心，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
“料到了。”沈墨说，“技术团队这边有进展吗？”
“有。”许半夏调出另一份资料，“我通过法院系统，查到迅捷科技的三起劳务纠纷。前员工爆料，公司要求他们在系统里留‘后门’，可以手动修改参保数据。证据我已经固定了。”
“好。晚上回家细说。”
---
晚上八点，陈永年的私人会所。
老张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抖得端不稳茶杯。陈永年坐在对面，慢悠悠地盘着核桃。
“陈总，许半夏那边……她查到虚报人数的事了。”老张声音发颤，“明天省里要开会，要是审计厅介入……”
“慌什么。”陈永年笑了，“数据有问题，就改数据。系统有漏洞，就补漏洞。财政补贴多发了，就退回去。只要钱还在账上，就只是工作失误。”
“可那七千两百万……”
“钱在我这儿。”陈永年说得很坦然，“但这钱不是贪污，是‘资金池’。用来给领导们解决一些不好走账的开销，比如接待、送礼、子女出国。老张，这些事你也有份。”
老张瘫在沙发上。
“现在给你两条路。”陈永年竖起手指，“第一，把事情扛下来，说是工作疏忽，把缺额补上。我保你家人平安，再给你一笔安家费。第二——”
他顿了顿：“你不扛，那就大家一起死。但你要想清楚，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核桃在手里发出咔哒声，像倒计时。
老张挣扎了很久，最终低下头：“我……我扛。”
“聪明。”陈永年拍了拍他的肩，“明天开会，你就说系统老旧，数据统计有误。愿意配合整改，退回资金。态度要好，哭要哭得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至于沈墨那边……医保系统对接可以放行了。反正核心数据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让他赢这一局，后面还有大把机会。”
窗外，城市灯火璀璨。
陈永年看着远处示范区的工地灯光，眼神阴冷：“沈墨想用数据换民心？我倒要看看，当数据变成炸弹的时候，他怎么接。”
---
三天后，示范区医保跨省通办系统悄然上线。
没有仪式，没有报道，只是在各医院窗口贴了张通告。王大爷再次来到临港市一院结算窗口时，已经做好了垫付的准备。
“大爷，您试试医保卡。”窗口姑娘这次态度很好。
王大爷迟疑地刷卡。机器滴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信息：个人账户支付1423元，统筹基金支付4360元，个人现金支付0元。
“可以了。”姑娘打印出发票，“直接结算了，您不用垫钱。”
王大爷愣愣地看着发票，看了很久。然后他掏出老年手机，给儿子打电话，声音哽咽：“儿子，直接结算了……真的直接结算了……”
同样的一幕在两地上百家医院同时发生。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老人们松了口气的表情，和年轻人少跑一趟腿的轻松。
沈墨在数据中心监控大屏前，看着实时结算数据滚动。一小时后，跨市结算突破一千笔，无一差错。
小林兴奋地说：“沈主任，系统跑得很稳！临港那边的数据清洗后，质量提升了很多。”
沈墨点点头，心里却没有轻松。陈永年这么痛快地放行，必有后手。虚报参保人数的事被轻轻放下，七千两百万“退回”，一切都太顺利了。
手机震动，顾晓梦发来加密消息：“退回的资金来源可疑，是从陈永年控制的一个慈善基金会转出的。这个基金会，近三年收到过多笔政府补贴。”
沈墨回复：“继续查。”
他关掉手机，看向大屏。绿色的结算数据还在跳动，像这座城市新的脉搏。
民生协同的第一仗，赢了。
但沈墨知道，这胜利的滋味里，掺着血腥味。
下一场战争，已经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