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帝医院的住院医师轮转，就像一阵风，将不同的色彩和气息吹送到各个科室。心脏外科那边刚迎来一位认真到有些“轴”的都载学，妇产科这边，则被一股名为“秋敏荷”的旋风强势登陆。
周一清晨，妇产科的早交班会议还没开始，走廊里就已经回荡着一个元气十足、穿透力极强的女声。
“前辈！早上好！今天的气色真好呢！”
“护士长！这条丝巾是新买的吗？太配您了！”
“啊！杨硕亨教授！您今天也……呃，依旧很沉稳呢！”
杨硕亨抱着他那标志性的、印着卡通恐龙图案的保温杯，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被这连珠炮似的问候给定在了原地。他扶了扶眼镜，看着眼前这个像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和热的年轻女医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秋敏荷，本月轮转到妇产科的住院医师，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白大褂，个子不高，但整个人像上足了发条，充满活力。她有一张圆圆的、看起来很讨喜的脸蛋，眼睛又大又亮，看人的时候仿佛带着钩子，能瞬间抓住你的注意力。最可怕的是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仿佛能驱散医院里所有的阴霾。
“杨教授，我是秋敏荷！这个月请多多指教！”秋敏荷走到杨硕亨面前，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声音洪亮，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
杨硕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抱着保温杯的手紧了紧，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迅速侧身，溜进了会议室，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秋敏荷的“社交牛逼症”在随后的查房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位妈妈是第一次怀孕吧？哇，快28周了，肚子圆圆的，一看就是个乖宝宝呢！”秋敏荷一边看着病历，一边自然地走到产妇床边，脸上是毫无距离感的亲切笑容，“有没有坚持数胎动呀？宝宝晚上闹不闹您？”
原本有些紧张的初产妇，在她的笑容和家常式的询问下，明显放松了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怀孕的辛苦和期待。
杨硕亨跟在队伍后面，看着秋敏荷几乎不需要过渡就能和每一位患者迅速拉近距离，心里有些讶异，又有点……佩服？他自问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
查房到一位因先兆早产住院保胎的孕妇床边时，气氛有些凝重。孕妇情绪低落，眼睛红肿，显然非常担心。
主治医生交代完病情和注意事项后，秋敏荷没有立刻离开。她凑近了些，小声对孕妇说：“欧尼，别太担心了。你看你睫毛这么长，宝宝肯定随你，是个漂亮娃娃。现在医学很发达的，我们和宝宝一起努力，肯定能足月见面！”
她说着，还调皮地眨了眨眼。那位孕妇愣了一下，看着秋敏荷真诚又带着点俏皮的眼神，嘴角终于扯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杨硕亨默默地看着，心里评价：虽然话有点多，但……安慰效果似乎不错。
但这种过于旺盛的精力，有时候也会带来一点小麻烦。
下午，杨硕亨有一台相对简单的子宫肌瘤剔除术。秋敏荷作为助手，兴奋得像是要去参加派对。
“教授！器械都清点完毕！”
“教授！患者体位调整好了！”
“教授！需要我提前准备好缝合线吗？”
“教授！……”
杨硕亨戴着口罩和手术帽，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无声的“安静”。他终于忍不住，隔着口罩，声音闷闷地传来：“秋医生。”
“是！教授！”秋敏荷立刻站直，眼神灼灼地望过来。
“……安静一点。”杨硕亨言简意赅，“手术室需要专注。”
“啊！是！对不起教授！”秋敏荷立刻用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但那双大眼睛依旧滴溜溜地转着，密切关注着手术的每一步。
手术开始后，她倒是真的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全神贯注、仿佛连呼吸都在用力的样子，让旁边的器械护士都忍不住想笑。
杨硕亨手法稳定而精细，剥离肌瘤的过程流畅顺利。就在他准备进行创面缝合时，一直保持安静的秋敏荷忽然小小声地、带着抑制不住的赞叹开口：“哇……教授，您缝合的样子，好像……好像绣花一样，好精致啊……”
杨硕亨持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绣花？这是什么比喻？他抬眼，从显微镜上方瞥了秋敏荷一眼，对方正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盯着他的手指。
他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操作。只是，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露在口罩外的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了点红色。
手术结束，清理完毕。杨硕亨脱下手术衣，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不是和技术，是和某种过于活跃的能量场。
他抱着他的恐龙保温杯，默默地往办公室走。秋敏荷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还在兴奋地复盘：“教授，刚才您处理那个粘连的时候真是太厉害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那个角度呢！还有缝合，那个间断缝合的间距，简直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杨硕亨脚步不停，只想快点回到他那方可以隔绝大部分社交的安静小天地。
“教授！”秋敏荷忽然快走两步，挡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灿烂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我知道我话可能有点多……但是，我是真的觉得能跟您学习特别开心！您虽然不说话，但是做事情特别可靠！我以后会努力控制音量，多做事，少说话的！”
她说着，又是一个大大的鞠躬。
杨硕看着她因为鞠躬而晃动的马尾辫，还有那副“我知道错了但我下次可能还犯”的诚恳表情，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又“嗯”了一声，然后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次，他的脚步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急切了。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活力四射的世界。杨硕亨坐在椅子上，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手术室里那句“像绣花一样”的评价，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
这个月的妇产科，大概……不会太安静了。
但似乎，也不坏。
他拿起桌上一个微型的腕龙模型，在手里摩挲着。窗外，阳光正好，妇产科走廊里，似乎还能隐约听到秋敏荷元气满满地和护士姐姐讨论晚上吃什么的声音。
杨硕亨想，或许，这种吵闹，也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表现吧。就像他喜欢的恐龙，在亿万年前，那个世界想必也是充满了各种喧嚣的吼声。
只是，他还是希望，秋敏荷医生能尽快学会……“手术室静音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