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根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看着空荡荡的炕上只有一个被窝,他不禁疑惑的问:“大奶,我大爷爷呢?”
覃香莲悲从中来,声音带着伤感,“唉,老头子撇下我,先走了!”
李宝根脑袋嗡鸣,一脸不敢置信,“啊?大奶,你啥意思?我…我大爷爷他……你们没给他吃安宫牛黄丸吗?”
“没来得及呀,收完秋,睡了一宿觉人就过去了。”老太太一想到和老头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逃过荒要过饭,便忍不住心里的悲戚。
“那,怎么没给我们信儿啊?”
老太太擦了下流出眼角的泪水,在被里挪动了下身子,解释道:
“这不怕你爷知道,受不了吗?再说,那时天热人也放不住,你们大老远过来,也见不着最后一面,我寻思就不折腾你们了。”
李宝根回过神,看着挣扎半天也没起来的老太太,才察觉到不对,他伸手扶起人,急切中带着关心的问:“大奶,你咋了?身子不爽快吗?”
“唉,老了,前两天去后院上厕所,在门口摔了一跤,还好当时拽着门帘,就大垮抻了一下。”
李占祥交代完进了屋,看了眼俩人的神色,张罗道:“娘,我给你穿衣服,宝根,你赶紧上炕。”
李宝根坐在炕边,手伸进棉袄兜,从空间里偷渡出一大包药,和一瓶药酒,掏出来伸手递给的大爷,嘱咐的说了一句:
“这里边有治跌打损伤和风寒感冒的药,你让大妈帮着搓搓。”
“好好,咱这都没有这样的药,我上卫生所就给开了瓶药酒,抹上也不咋管事,你这药酒色一看就是好东西。”
亲人的离世是一场暴雨,让人始料未及。
吃过早饭,李占祥哥俩带着李宝根,去后山给大爷爷上坟。
李占祥一边往上爬,边絮絮叨叨的说:“现在破四旧,不让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大队过来人看着,老爷子在家停了一天,第二天就一副棺材抬上了山。”
李宝根对着孤零零的小坟包磕了三个头,纸钱不让烧,只给大爷爷倒了三杯酒。
二叔嘴里叨咕着,也不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宝根听,“我爹都八十了,走的时候也没遭罪,这是喜丧,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李宝根在气氛沉闷的大爷爷家待了一天,除了小孩子,每个人想到他是过来看老爷子的,那原本已经平复下去的悲恸,又死灰复燃,看着黯然神伤、强颜欢笑的众人,他提出了辞行。
老太太被大儿媳扶着坐了起来,嘴里嘱咐道:“宝根啊,回去可别跟你爷说漏了嘴!”
李宝根点点头,“我就跟爹和大爷说一声,这事如果不说,我怕以后他们知道会揍我。”
“行,你心里有谱就好,你大爷爷没了,但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要常来常往!”
“我明白,今年收完秋我再过来,家里有啥事,一定要通知我们。”
李宝根站起身,弯腰抱了抱大奶奶,将手里准备好的50块钱,偷偷地塞进她的兜里。
“大奶,你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哎,你路上慢着点!”
老太太趴着玻璃窗户,看着走出大门的人,难过的伸手抹了把眼泪。
李宝根在李家众人的相送下,转过头又挥了挥手,心情沉重的踏上了返程的路。
日子一天天的过,平淡而谨小慎微。
“宝根,你看我穿这个过去行吗?”
初春的清晨,许棠看着镜子里有些肉肉的脸蛋,发愁地伸手比量着有些瘦掉的高领衫。
李宝根看了她一眼,穿上了身灰色工作服,不太在意的说:“凑合吧!就过去吃顿饭,穿啥不行啊!”
“我这个二姑姐第一次见兄弟媳妇,可不得留个好印象嘛!”
许棠又照了照,才开始换衣服,嘴里唠叨着,“他都23了,可算是看对眼了一个,我爹娘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然在熥下去真要打光棍了。”
“你可别逗了,现在有正式工作的还能打光棍?毕业的女学生不想下乡,又找不到工作,想要留城里不就嫁人一条路吗?”
许棠把衣服换上,唉声叹气的说:“还是找个有工作的负担轻些呗,沈梦高中学历是够了,可现在临时工都要打破了头去抢,哪那么好找啊。”
李宝根坐在炕边,一把拖过满炕乱爬的儿子,拽着给他穿衣服。
安安配合的伸开手臂,他歪着小脑袋天真的问:“爹,小舅要有小舅妈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李宝根想了想纠正道:“是你小舅要娶媳妇,你要有小舅妈了。”
安安大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我啥时候娶媳妇儿?”
李宝根给他穿上鞋放到地上,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说:“你呀,还早着呢?晚上看不住就尿炕,想的可够远的。”
见娘俩终于捯饬完了,李宝根拎上灶间篮子里放的鱼和一条肉,对着在院里练拳的石头指点了两句,才推上自行车在院外等着锁门的许棠。
大杂院老许家,高凤英在厨房拉长着脸调制肉馅,对着刚起来的儿子,没好动静的张嘴开喷:
“你看看你这埋汰样儿,头发油的都能炒盘菜了,谁家大小伙子不干净利索的,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邋里邋遢水裆尿裤的都快懒死了。”
许松耳朵自动过滤掉每天雷打不动的念三音,迷眼不睁地刷完了牙,揭开盖帘子,把头直接扎进热水盆里,用手胡乱的撩了两下,刚要拿毛巾擦干。
就被高凤英一把按在水盆里,拿胰子好好蹭了蹭,再用手一顿搓挠。
许松疼得去抓老娘的手,嘴里叫唤着,“哎呦娘,你轻点,头皮该让你挠破了。”
“你这个大懒蛋肉了吧唧的,现在都几点了,还不飒落的去接人?”
“着啥急呀?她家那么远,等我二姐夫来了,我骑他车过去。”
“嫌远,那你就坐公交去呗。”高凤英将毛巾搭在绳上,看着磨磨咕咕、水裆尿裤的儿子,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我才不坐公交,骑自行车多带派呀,我就等我二姐夫,”许松用木梳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左右自恋的看着他的脸。
高凤英往大锅里倒上油,嘴里不忿的说:“我才懒得管你,给你娶完媳妇我就算完成任务了。”
李宝根一家三口到许家时,厨房半开的窗户里,正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炸丸子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