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实验楼前的空地上呈现出一派罕见的、充满生气的忙碌景象。这不再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带着明确目标和希望的建设。
两个巨大的集装箱成了众人改造的对象。工具是简陋的——从学校维修间翻找出来的铁锤、钢锯、几把磨损严重的钳子,以及虞薇那无坚不摧的强化能力。
“这里!在这里开个窗户!”迟磊用粉笔在集装箱侧壁上画出一个方形,“不需要太大,但要能通风透光,关键时刻还能作为射击孔。”
“好嘞!”白振邦自告奋勇,他力气大,握住一根经过虞薇强化的钢钎,另一端顶在标记处。另一位男老师抡起大锤,嘿咻嘿咻地砸下。强化后的钢钎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艰难但坚定地在厚实的钢板上凿开缺口。火花偶尔溅起,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后背。
苏婉则带着几个细心的女老师和学生,负责处理凿开的边缘。“小心毛刺!用这个锉刀磨平!”她指挥着,确保未来的“移动房间”不会在颠簸中伤人。她们还用找到的厚实帆布和塑料布,准备制作可以卷起的窗帘,兼顾通风与隐私。
另一个集装箱被指定为物资仓库和林父的隔离间。对它的改造更注重坚固和安全。门锁被加固,虞薇甚至用能力将几根钢筋强化后焊死在门内侧,形成一道额外的门闩。只在上方留了一个狭小的、带栅栏的观察口兼通风口。
林玥怯生生地递过来一些从超市带回来的、相对柔软的包装材料,铺在集装箱冰冷的地板上,希望能让父亲待得稍微舒服一点。众人看着她的举动,眼神复杂,但没人阻止。
薇奥菈大部分时间只是抱臂旁观,偶尔在关键处用云忆那平静的声线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建议,比如提醒在集装箱底部钻孔预防积水,或者建议在居住箱内用绳索和帆布搭建简易的吊床以节省空间。她的建议总是很实用,但那份超然的冷漠与现场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当“双日时”那令人不适的暗红光芒再次笼罩天空,气温开始飙升时,主要的改造工作也基本完成了。众人带着满身的汗水、油污和一丝成就感,退回了相对凉爽的实验楼内。
围坐在一起,分食着简单的食物和水,大家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面对黑夜降临时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明天的憧憬和希望。气氛难得的轻松。
薇奥菈觉得眼前这幅充满“人味儿”的景象颇为无趣,她打了个哈欠,操控着云忆的身体,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和疏离的语气随口问道:
“等到了那个庇护所,假设它真的存在并且安全,你们最想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白振邦第一个咧嘴笑道:“那肯定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怪物挠门了!”朴实无华的愿望引得众人会心一笑。
苏婉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这段时间观察到的一些……生物变异现象记录下来。如果能有点实验器材就更好了。”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研究者的本能仍未磨灭。
迟磊想了想,语气温和:“我希望那里能有更多的孩子,能重新把‘学校’办起来,哪怕只是教他们怎么在这种环境下活下去。”他始终没忘记自己作为教育者的责任。
其他师生也纷纷说着自己的小愿望——想洗个热水澡、想吃一顿新鲜烹饪的热饭、想找到失散的亲人、甚至只是想安心地看一本闲书……
不知不觉间,倾诉着简单愿望的众人,脸上都多了些真切的笑意,仿佛那美好的明天触手可及。
“我该说人类可悲吗?”薇奥菈的意识在云忆脑海中低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就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展,还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足够让他们津津乐道,暂时忘却了这个世界是何等的绝望和危险。”
她似乎对现实的温馨氛围彻底失去了兴趣,意识迅速抽离,沉入了梦境之中,将身体的控制权随意地抛在一旁,连与云忆交谈的兴致都欠奉。
“那有什么不好?”云忆的意识回归,感受着身体久违的轻松,也在心中回应,“至少因为这点希望,能够驱使着大家继续前进,而不是在原地等死。”
“盲目乐观。”薇奥菈在梦境中丢下这四个字,便不再理会她。
云忆也不再多言。她内心对薇奥菈是复杂的,有怨恨,有恐惧,但也不得不承认,没有薇奥菈的介入和推动,团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合到这一步,拿到至关重要的载具,甚至清除了内部的叛徒。她承认,单靠她自己,做不到这些。
但这不代表她就心甘情愿一直做一个被操控的傀儡。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情感,也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和自由。
她目光扫过房间,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微微闭目养神的虞薇身上。虞薇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坚韧,仿佛刚才众人对未来的畅想与她无关,她只是守护这一切的沉默基石。
云忆轻轻起身,走到虞薇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牵起了虞薇那只没有握武器的手。
虞薇微微一惊,睁开眼,看到是云忆,眼神柔和下来,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虞老师,”云忆的声音细微而温柔,几乎要被周围的议论声淹没,“你累吗?”
虞薇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暖,如同阳光穿透末世阴霾:“为了大家,不累。”
“明明是心理老师,却不擅长说谎呢。”云忆也笑了,她的目光落在虞薇自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那只手因为长时间紧握武器、搬运重物,指关节有些粗大,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尚未消退的瘀青,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虞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随即想将手藏起来,却被云忆更紧地握住。
“谢谢你,”云忆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着虞薇,“谢谢你把我从那个幽暗的地下室里救出来,谢谢你一直挡在我们前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带着一丝少女的任性,轻声问道:“虞老师,我可以……问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愿望吗?不是为大家,只是为你自己的。等未来书页充足的时候,我会试着……帮你实现。”她看了看周围仍在畅想明天的人们,补充道,“你看,今天大家的主题,不就是明天和希望嘛。”
虞薇被她这番孩子气又无比认真的话逗笑了,噗嗤一声:“还想这个呢?那你可是欠我两页书页了哦?别忘了,约束你自己的那一页,可还没兑现呢。”
云忆的脸瞬间涨红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那个……那个就先别提了嘛……先许愿,先说你的愿望!”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羞赧模样,虞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没有再逗她,而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周围那些脸上重新燃起希望的同伴们。沉默了片刻,她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轻轻说道:
“如果真要说一个愿望的话……那就……”
“希望可以见到一个真正充满希望的世界吧。不是短暂的安宁,不是苟且的幸存,而是……真正的,值得大家如此努力去期盼的,充满生机的未来。”
这个愿望很大,很空泛,却仿佛承载了她所有的坚守和付出。
云忆看着她眼中那抹深沉的希冀,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好。”
就在这时,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吞噬。
嗷呜——!
嗬——!
纯粹的黑夜,不合时宜地骤然降临。远处,夜魇那标志性的、凄厉而充满恶意的嚎叫声,再次清晰地传了进来,一声,两声……由远及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室内刚刚积聚起来的温馨与幻想。
美好的畅想时间被迫戛然而止。
现实的残酷与危机,从来不会因人们的希望而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