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三十分,指挥所内弥漫着硝烟与绝望的气息。幽手中的通讯器还在不断传来前线士兵急促的呼喊和爆炸的背景音,他正试图组织起一道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线。
云忆那平静到近乎异常的声音,却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片嘈杂:“幽,可以了。让他们全部退回来吧,不用再指挥,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幽闻言猛地一愣,手中的通讯器几乎滑落。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云忆。映入他眼帘的,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眼神中常带着不安的学生。此刻,她的双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里面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平静。那眼神仿佛在说,这里的指挥权,该移交了。
在这双眼睛的无声注视下,幽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性分析和绝望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一种莫名的、源自直觉的信服感,压倒了他所有的疑问。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仿佛被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所引导。他拿起通讯器,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斩钉截铁般的决绝语气,覆盖了所有频道,下达了命令:
“所有单位!所有前线作战人员!立即放弃现有阵地!重复,立即放弃所有阵地!向c区安全点集结!这是最终命令!”
前线的战士们,无论是灯塔镇的守卫还是黎明议会的成员,在听到这个命令时都充满了困惑。放弃阵地?这意味着将那只几乎成型的恐怖怪物完全放入内场!但长期的训练和对命令的本能服从,让他们在短暂的迟疑后,开始执行。炮火声逐渐稀落,身影在废墟间快速后撤,将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战场,彻底让给了那只高达数十米、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融合巨兽。
虞薇带着满身疲惫和伤痕的小队,跟随后撤的人流退回到了半挂车附近。她听到了幽那匪夷所思的撤退命令,也隐约听到了之前广播中云忆那番惊人的宣言。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疑惑驱使着她,她让小队其他人先行撤离,自己则快步冲向指挥所。
她猛地推开门,正好听到云忆对幽说的后半句话:“……给我一把足够坚韧的武器。”
虞薇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呵斥:“云忆?你在说什么胡话?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外面那只怪物……”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云忆转过了身。
那双眼睛……虞薇从未在云忆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没有依赖,没有恐惧,没有伪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某种庞大的、非人的力量在缓缓流转。那光芒,让她感到既陌生又隐隐心悸。
云忆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是平静地伸出手,目光直视着虞薇:“虞老师,我需要你的帮助。”
幽已经迅速从旁边的应急武器架上取来了一把标准的军用制式长剑。剑身厚重,无鞘,通体哑光,一看便是为了坚固劈砍而设计,与虞薇平时使用的灵巧长钺风格迥异。
虞薇的目光在云忆平静的脸和那把厚重的长剑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接过长剑,双手握住剑柄,闭上了眼睛。
没有像往常强化武器时那样追求极致的锋锐寒光,这一次,微弱的、如同月华般的白色光晕从她的掌心缓缓渗出,如同有生命的液体般,均匀地覆盖、渗透进厚重的剑身之中。她将自己此刻所能调动的、几乎全部的精神力,都毫无保留地、极端专注地灌注到了“坚韧”、“不可摧毁”这个单一的概念之上!
几秒钟后,她松开手,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也苍白了几分。那把长剑看起来依旧朴实无华,但云忆能感觉到,剑身内部的结构仿佛被某种规则之力重新锻造过,蕴含着一种足以承载山岳般的沉稳与坚固。
云忆接过这把被赋予了极致“坚韧”概念的长剑,入手微沉,但对她此刻的身体而言,轻若无物。她对幽和虞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径直走出了指挥所。
她没有走向任何车辆,没有寻求任何掩护。只是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稳定地、毫无迟疑地,走向那片被血月笼罩、只剩下那只完全融合的恐怖怪物的空旷战场。
她的身影,在庞大如山岳的怪物投下的、几乎覆盖了整个前方区域的阴影对比下,渺小得如同走向巨象的蚂蚁。血月的光芒为她镀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边,却无法掩盖她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中央广场上,所有刚刚撤退下来、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们,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独自走向绝望深渊的、孤寂而坚定的身影。
就在云忆的脚步踏入怪物攻击范围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战场,以她和那只融合怪物为中心,方圆数百米的区域,突然被一层半透明的、流淌着微光的奇异光幕所笼罩!这光幕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扭曲了血月投下的光线,使得范围内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实。更令人惊异的是,周围那些原本蠢蠢欲动、试图涌上来的普通夜魇,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被牢牢地隔绝在了光幕之外,无法靠近分毫!
紧接着,一个优雅而威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忆的身旁。正是薇奥菈的本体!银鳞在扭曲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竖瞳扫过眼前那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融合怪物,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清冷的声音响起:
“毫无章法的剑术基础,真是够让人着急的。”
话音未落,薇奥菈的本体已然贴近云忆,她那覆盖着细密银鳞的、冰凉而稳定的手,轻轻握住了云忆持剑的手腕。下一秒,薇奥菈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虚幻,仿佛即将融入周围那梦境般的光幕之中,唯有那只握住云忆手腕的手,依旧凝实如玉,清晰地传递过来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和引导感。
两人,仿佛共执一剑。
“放松你的身体,摒弃你那些粗糙的本能。”薇奥菈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云忆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命令交织的韵律,“让我来引导你体内那股奔涌的力量。不要去‘挥霍’它,去‘感受’它,像感受你自己的血液一样,引导它,让它流淌,汇聚,然后……释放。”
在薇奥菈那精妙绝伦的引导下,云忆感觉自己体内那如同狂潮般汹涌澎湃的巨力,仿佛瞬间被纳入了某种玄奥的轨迹。力量不再是无序的爆炸,而是变成了温顺而高效的溪流,沿着特定的经脉奔涌,最终完美地凝聚于剑锋之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如臂使指般的掌控感,取代了最初的力量暴涨带来的生涩。
“吼——!!!”
融合怪物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光幕和渺小生物的靠近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一只由无数骨甲和血肉凝结而成的、如同攻城锤般的巨大前肢,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云忆猛然砸落!掀起的风压足以将普通人撕碎!
然而,迎接这毁灭一击的,并非硬碰硬的格挡,也非狼狈的闪避。
只见那道渺小的身影,在巨爪即将临体的瞬间,以一种近乎违反物理定律的、优雅如舞蹈般的侧滑步,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正面冲击。与此同时,她们手中的长剑,划出了一道完美到令人窒息的银色弧线!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利刃切入某种坚韧物质的“嗤”声。
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精准到毫米的角度,如同手术刀般,轻松地刺入了怪物前肢与躯干连接处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关节缝隙!
“嗷——!!!”
怪物发出了与之前咆哮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痛苦与惊怒的尖锐嘶吼!那砸落的巨爪动作瞬间变形、僵滞!
而那道银色的身影,早已借助着反作用力,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怪物的另一侧。长剑顺势上撩,剑锋之上凝聚的、被完美引导的恐怖力量,轻而易举地在那厚重得足以抵挡炮击的暗红骨甲上,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长达数米的狰狞伤口!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喷泉般涌出!
这不再是野蛮的力量对抗。
这是一场由绝对力量作为基石,由超越凡尘的技艺进行引导的,精准、高效、优雅而致命的——
猎杀之舞。
指挥所内,幽和虞薇死死盯着屏幕;中央广场上,所有幸存者仰望着战场光幕中的景象。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逆转认知的一幕,惊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那个原本在巨兽脚下渺小如尘埃的身影,此刻却化身成为一位在血月下翩然起舞的银色死神。她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种令人心醉又心颤的美感与致命效率,在那不可一世的恐怖怪物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痛苦的伤痕。
希望,这种早已被残酷现实碾碎的情感,此刻正以一种最震撼、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在那舞动的剑光中,重新点燃了每一双凝视的眼眸,重新温暖了每一颗冰冷的心脏。
他们看着那道在绝望的黑暗中,撕裂阴影、牵引着目光的银色身影,仿佛真的看到了……刺破这漫漫长夜、引领黎明降临的,第一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