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指挥所内的时间仿佛被薇奥菈的话语凝固了。她所描绘的图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无声燃烧的战场,一个被刻意无视的“处刑人”,一个将无数幸存者据点视为可消耗棋子的疯狂教派——让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灯塔镇刚刚经历的惨烈战斗,不过是这片巨大战争阴云下,一道微不足道的闪电。
幽是第一个从这宏观的、令人窒息的震撼中强行挣脱出来的人。他扶了扶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虽然依旧残留着惊悸,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属于顶尖研究者的、对终极谜题无法抑制的探究渴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所有人心中,却未必敢直接触碰的核心问题:
“‘原初梦境碎片’……”他重复着这个充满神秘与不祥意味的词组,目光灼灼地看向薇奥菈,“那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存在?”
他明知答案很可能彻底颠覆他毕生所学的科学框架,但追求真理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薇奥菈环视着指挥所内一张张写满求知、困惑与隐隐恐惧的脸庞。她看到了幽眼中那纯粹的研究之火,看到了南云寒紧锁的眉头,看到了玄近乎痴迷的神情,也看到了云忆那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知道,事到如今,继续隐瞒这些核心信息已经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因信息不对等而导致更糟糕的决策。或许,让这些被她“投资”的棋子了解他们所面对的真正棋局,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事到如今,告诉大家也无妨。”她依旧慵懒地倚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但语气却带上了一种叙述古老史诗般的庄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缅怀。
“原初梦境,”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指挥所内清晰地回荡,“是我的先祖,那环绕世界的尘世巨蟒,耶梦加得,在祂生命走向终结之前,倾尽最后力量所创造的一个……巨型意识空间。”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众人消化这个开头的时间,然后抛出了更惊人的信息:
“它以纯粹的‘梦境’形式存在,但其规模……与你们脚下的这颗星球,几乎完全相同。”
指挥所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个星球大小的……梦境?这已经完全超越了物理学的范畴,属于神话传说的领域!
“但是,”薇奥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命运的嘲弄,“在耶梦加得陨落后的第六十七年,这个宏伟的造物,因某种至今未知的原因……彻底崩塌了。它的碎片,如同星辰陨落,四散飘零,隐匿于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她抬起覆盖着银鳞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竖瞳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与责任:
“而我,作为耶梦加得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脉后裔,有责任,也有绝对的义务……将它们,全部收集回来。”
薇奥菈的话语,如同一颗精神层面的核弹,在指挥所内每个人的认知壁垒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一个由神话生物创造的、星球尺度的梦境空间?它的崩塌与碎片?这信息量庞大到让人大脑过载。
南云寒在极度的震惊中,强行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一个关乎当前危局的核心:“那……混沌教呢?他们为什么也需要它?如果这只是您先祖的遗物,他们为何要如此不惜代价、甚至发动这种规模的袭击来寻找碎片?”
这不合逻辑。除非,这些碎片本身,蕴含着某种连薇奥菈都未曾明言的、足以让一个教派陷入集体疯狂的价值。
“因为原初梦境的存在,以及它崩塌后碎片的价值,已经暴露在了那群疯子的眼中。”薇奥菈的比喻简单、粗暴,却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这就好比一座完全裸露在地表、毫无防护的、储量惊人的黄金矿山,就那么摆在那里。而散落的‘原初梦境碎片’……”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是进入这座矿山,挖掘其中无尽宝藏的……唯一‘门票’。”
她似乎觉得这个诱惑还不够具象,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更直指人性最深欲望的信息:
“顺带一提,根据我族传承的记忆,如果原初梦境是完整且稳固的,那么任何拥有足够精神强度的意识,都可以进入其中,进行完整的‘备份’。”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骤然僵住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如同敲响命运的丧钟:
“这意味着,只要能在现实世界中,再次获得一具可以承载意识的、适配的躯体……那么,备份的意识就可以被‘下载’,重新在现实世界……复活。”
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炸响: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理论上,将再也不需要担心……‘死亡’。”
“……再也不需要担心‘死亡’。”
这九个字,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在指挥所内反复回荡,抽空了所有的声音,冻结了所有的动作。连窗外夜魇撞击护盾的沉闷声响,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玄的呼吸骤然变得无比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薇奥菈,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混合着极度渴望与科学探究欲的火焰。对于他这样毕生研究生命奥秘的科学家而言,“意识备份”、“复活”、“克服死亡”,这几乎是等同于神之领域的终极答案!是足以让任何理性研究者为之疯狂的终极命题!
幽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毫无血色。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迅速地理解了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足以摧毁现有文明根基的恐怖含义。当死亡不再是生命的必然终点,当“永生”以一种如此具体、如此“科学”的方式摆在面前时,现有社会所构建的一切道德准则、伦理底线、法律秩序、资源分配原则……所有维系人类文明脆弱平衡的基石,都将在这种终极诱惑面前,如同沙堡般瞬间崩塌、瓦解!那将是一个纯粹由欲望驱动、弱肉强食的、比黑日降临更加黑暗和混乱的地狱!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一切都豁然开朗。
众人终于彻底明白了混沌教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代价、如此漠视生命的根源所在。
他们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进化”,也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与破坏。
他们是在追求……永生!
为了这个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生命本身局限的终极目标,他们可以牺牲掉所有低阶教徒,可以无视薇奥菈的拦截与刺杀,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一个个幸存者据点拖入战火,将其摧毁。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切的损失,与“永生”这张最终门票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代价!他们是在清除所有可能阻碍他们接近“黄金矿山”的绊脚石,是在为攫取那终极的宝藏扫清道路!
这种基于“永生”的疯狂,比任何基于仇恨、权力或资源的冲突,都更加彻底,更加不可理喻,也更加……危险。
云忆静静地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收紧,感受着怀中那本「叙事书」硬质封面的冰凉触感。
她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她,以及她所持有的这本能够将“书写”转化为“现实”的「叙事书」,在这场席卷全球、围绕着“原初梦境碎片”和“永生”门票的疯狂追逐中,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原初梦境”代表着一种基于意识备份与转移的、另类的“永生”路径。
那么,「叙事书」所代表的“书写即真实”的力量,或许就是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甚至……从根本上修复那崩塌的梦境,或者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定义”生死规则的……对等存在。
棋盘,再一次被无形地放大、拉升。
这不再仅仅是幸存者与夜魇的生存对抗,也不再是黎明议会与混沌教之间的势力博弈。
这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凡人与神只的造物之间,对“生命”、“死亡”以及“永恒”最终定义权的……终极争夺。
而她,云忆,这个手持「叙事书」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这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决定着文明未来走向的棋盘……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