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薇奥菈带来的消息——夜魇出现组织化倾向,以及混沌教引火烧身——像两块巨大的寒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带着屏幕上那些重新站起、无声“注视”的夜魇尸体,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末日图景。
然而,这诡异的景象并未持续太久。
那只发出尖锐嘶鸣、似乎扮演了“头狼”角色的夜魇,在完成它的“指令”后,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原本强健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焦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焚烧。不过短短十几秒,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碳化,最终“噗”的一声,化作一捧细腻的黑色飞灰,被荒野上冰冷的夜风轻易吹散,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随着它的彻底消亡,屏幕上,那些刚刚被“唤醒”、僵硬站立着的夜魇尸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如同被同时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在一阵沉闷的“扑通”声中,轰然倒地,溅起些许尘土,彻底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变回了真正的、沉默的尸骸。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没有人感到轻松。紧接着降临的,是一种比之前夜魇疯狂冲击时更令人心悸的氛围。整个防御墙外,探照灯光柱扫过的区域,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不再有新的夜魇从黑暗中涌现,不再有任何嘶吼或爬行的声响,甚至连那些由动物转化而来的、最弱小的夜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荒野仿佛变成了一片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真空地带。这种突兀的、毫无生气的死寂,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它所带来的未知恐惧,远比面对明确敌人的嘶吼和冲锋更加深沉,更加折磨神经。
“扩大监测范围,生物信号、热能、震动、声波……所有传感器灵敏度调至最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轮班监控。任何异常能量波动,哪怕再微弱,也要立刻上报,不得延误。”幽冷静得近乎机械的声音打破了指挥所内压抑的沉默。他下达完指令,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了几下,主屏幕暗了下去,将那片令人不安的死寂战场隔绝在外。
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面色同样凝重如铁的南云寒和眼神锐利却带着疲惫的虞薇。“跟我来。”没有多余的废话,幽直接转身,走向指挥所的侧门。南云寒与虞薇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三人穿过几条光线幽暗、由全副武装的守卫严密把守的走廊,最终停留在一扇厚重的、泛着冷灰色金属光泽的合金大门前。幽上前一步,将眼睛对准门侧的虹膜识别器,一道红光扫过,同时他低声报出一串复杂的口令。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液压声,厚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内部的景象。
灯塔镇的核心武器库。
与外面走廊的昏暗截然不同,库房内灯火通明,冰冷的白光均匀洒落在每一个角落。一排排经过现代化改造、闪烁着幽蓝烤漆光泽的枪械整齐地悬挂在枪架上,从紧凑的冲锋枪到狰狞的重机枪,一应俱全。旁边是专门陈列冷兵器的区域,合金锻造的长刀、战斧、长矛等武器寒光凛冽,显然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强化处理。更深处,还能看到一些造型奇特、连接着不明管线或能量核心的实验性装备,静静地陈列在特制的保管箱中。整个武器库都弥漫着一种冰冷的、高效的、代表着灯塔镇科技实力的金属与机油的气息。
“你们该更新装备了。”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墙边的控制面板前,调出了南云寒和虞薇此前战斗中的武器使用数据和体能评估报告。“等会儿也要进行重新的小队分组部署,为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复杂的战斗环境做准备。”他的目光扫过数据流,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完全是基于最冷酷的战术逻辑分析,“我们需要能力间能够形成互补、达到动态平衡的战斗小队。在目前局势下,依靠个人勇武或散兵游勇式的作战,是大忌,等同于自杀。”
南云寒曾经身为职业军人,自然深刻理解这个道理。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精良的、代表着强大火力的武器,眼中本能地闪过一丝渴望与熟悉感。但随即,这丝光芒便被更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沉痛所取代。她想起了她那支曾经纪律严明、装备齐整的队伍,那些在“长夜”与混沌教的突袭中死伤惨重、最终崩溃的战友,以及随之损失殆尽的、属于过去的制式装备。如今站在这里,她几乎是一无所有,除了肩头那份未曾卸下的责任和满心的疮痍。
然而,虞薇的反应却让幽有些意外。她看着那些崭新、锋利、显然性能卓越的武器,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欣喜,反而露出了明显的为难和抗拒之色。她甚至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身后,握住了那一直陪伴着她的武器的握柄。
“虞小姐有什么问题吗?”幽转过身,看向虞薇,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正的不解。在他理性的认知里,选择更优良的装备以提升生存和战斗效率,是毋庸置疑的最优解。
虞薇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与内心的某种情绪抗争。最终,她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郑重的姿态,从背后取下了那把武器——那柄由金属桌腿改造、顶端带着简陋月牙形刃口的长钺。武器的握柄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血汗浸染,已经变得粗糙而暗沉,钺身也布满了战斗留下的划痕与磕碰的印记,与武器库中那些光鲜亮丽的新装备相比,确实显得寒酸而“破烂”。
她轻轻抚摸着长钺冰冷而粗糙的握柄,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其上承载的重量,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那个绝望开端:“这把长钺,无论是韧性还是锋利度,和这些比起来,都显得那么‘烂’……”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但是,铸成它的,是我们最初那些人的努力。”
“第一次纯粹黑夜,那根沾染着我所教学生鲜血的钢管;云忆在末日降临前,送给我的、据说是她父亲亲手做的木剑;还有其他几位教师朋友,在绝望中,一点点拼凑、汇聚起来的刀片、金属条……”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我把它们,全部融合在了一起。用我的能力……就像……他们从未离开。”
这把简陋的长钺,对她而言,早已超越了武器的范畴。它是墓碑,是丰碑,是承载着所有在最初混乱与绝望中逝去的同伴的纪念物,是她与那个已然破碎的“正常世界”、与那些鲜活面孔之间,唯一的、有形的、紧紧握在手中的联系。
幽也沉默了。他看着虞薇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沉重而复杂的情感,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也被触动了某根深藏的心弦,想起了某些属于他自己的、不愿轻易示人的过往。偌大的武器库内,一时间只剩下照明系统低沉的运行声。
片刻后,幽才重新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更换装备。”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虞薇试图守护的柔软地带。“他们想必也不想看到,你因为武器的缺漏,导致受伤,甚至死亡。若是他们能看到,想必会更加痛心。”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直接将情感与生存的现实矛盾赤裸裸地剖开,摆在虞薇面前。“更何况,”他补充道,目光扫过这间冰冷的武器库,最终落回虞薇脸上,“现在可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情感是奢侈品,而生存是必需品。这是黑日之下的无奈。”
一旁的南云寒静静地听着这番对话,虞薇那充满情感的话语也深深触动了她。她的思绪仿佛被拉回了过去,那支纪律严明、充满朝气与希望的队伍,那些在战斗中相继倒下、再也无法并肩作战的熟悉面孔……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琳琅满目的武器架,最终定格在一把造型粗犷、充满力量感的反器材狙击枪上。那是她曾经最熟悉、最擅长的武器,代表着一段属于军人的、秩序尚存的岁月。她走到那杆枪前,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冰冷的枪身上方,久久没有落下,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透过这冰冷的金属造物,看到了那个穿着笔挺军装、眼神坚定的过去的自己。
幽没有打扰陷入各自回忆与挣扎的两人。他只是对虞薇最后说了一句:“尽快选一下自己的武器吧。等会儿我会把灯塔镇现有的几个作战小队负责人叫过来,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虽然你们之前已经见过大部分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背后,是战争残酷本质的又一次彰显——它不仅无情地夺走生命,更强迫着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亲手去斩断与过去的联系,背负着那些沉重的记忆,独自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蹒跚前行。重整,不仅仅是装备和编制的更新,更是一次对内心的残酷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