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食堂像被按下了放大键,餐盘碰撞的脆响、同学间的说笑、打饭窗口的吆喝裹着饭菜的香气漫在空气里。
夏晓琳端着堆得冒尖的餐盘,小心翼翼地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流。浓郁的酱香排骨味直往鼻子里钻,琥珀色的浓稠酱汁在盘沿晃荡,好几次差点蹭到旁人的衣袖。
她老远就锁定了角落的位置,踮起脚尖,在一片鼎沸人声中奋力挥手,清亮的嗓音穿透喧嚣:“这儿这儿!今天有糖醋排骨!超好吃,快尝尝!” 那兴奋劲儿,仿佛掌握了食堂最大的机密。
江晓璇正盯着面前那盘几乎没动的番茄炒蛋怔忡出神,袅袅上升的白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喧闹的世界。
夏晓琳的呼喊像一根线,把她从游离的状态猛地拽了回来。她赶紧回神,有些慌乱地将旁边沉甸甸的书包用力拖到自己脚边,笨重的书包在塑料凳上摩擦出“刺啦”声,总算腾出了两人的空位。
早上叶晓月在早读时又一次神游天外的苍白脸庞,像根细小的刺,无声无息地扎在她心头,让她对着满盘饭菜也提不起丝毫胃口。
赵雨萱紧跟着夏晓琳坐下,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装着几盒酸奶的塑料袋放到桌角不易被碰到的位置。
人还没完全坐稳,她就重重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头紧紧蹙成了一个结,带着一种急于分享秘密却又异常忧虑的语气开口:“你们知不知道,我上次路过天启区那边,听见天启学院的学生,在那儿……”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压得更低了,“……在那儿说班长的闲话。”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夏晓琳正把一块裹满酱汁的排骨塞进嘴里,闻言动作骤然僵住,排骨还咬在齿间,酱汁蹭到了嘴角也浑然不觉。
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那双原本因美食而满足的眼睛,不可置信地追问:“说班长什么?她们都认识班长吗?!” 语气里全是诧异和本能的护短,仿佛被议论的是她自己。
江晓璇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指尖无意识地戳着碗里雪白冰冷的米饭,留下几个浅浅的小坑。
她和叶晓月从小一起长大,太清楚晓月的性子了。那丫头表面看着总是安安静静,听话又乖巧,内里却敏感得像只容易受惊的小鹿,对别人的评价格外在意,最近又总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
要是被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话缠上……江晓璇几乎能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叶晓月咬着苍白的下唇,眼眶通红,整夜蜷缩在床上睡不着觉的可怜模样。
这画面让她心口一阵抽痛。
赵雨萱飞快地左右扫视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特别熟悉的面孔,这才身体前倾,凑得更近,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难以理解和些许的愤慨,声音低得几乎成了气音:“她们说……班长就是个白眼狼,自己心里不痛快,就专门指使老江去骂付佳星,还说……”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荒谬感,“……老江把付佳星骂哭了,哭得可惨了。”
“什么?!” 江晓璇像是被滚油烫到,声音瞬间拔高,尖利得刺破了食堂的喧闹。周围几桌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火烧火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头,像只受惊的鸵鸟。
但她攥着竹筷的手指却用力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愤怒:“我……我什么时候骂付佳星了?!那天我去找她,明明只是想问问她们俩到底因为什么闹别扭!她那套说辞,全是捕风捉影、莫名其妙的指责!怎么就成了我骂她?还把她骂哭了?!这……这简直……” 几粒米饭顽固地黏在筷子尖上,随着她激动颤抖的手簌簌欲落,仿佛就是那些凭空捏造的恶毒谣言本身。
夏晓琳也“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拍在餐盘上,酱汁四溅,排骨的诱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眉头紧锁,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气得脸颊鼓起,像只愤怒的河豚:“这也太离谱了吧!付佳星自己总在背后嘀嘀咕咕嚼舌根,搬弄是非,现在倒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班长这段时间本来就够难的了,情绪一直不太好,他们还这么编排她!安的什么心啊这是!” 义愤填膺的声音里全是对朋友的心疼和对不公的愤慨。
江晓璇越想越气,胸口堵得发闷,一股强烈的委屈和不平直冲上喉咙,烧灼着她的声音:“我跟晓月认识十几年了,从小就在一起玩,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她性子那么软,宁可自己憋着难受死,也绝不会去指使别人做这种事!” 她死死盯着那几粒黏在筷子上的米粒,仿佛要把这荒谬的指控盯穿、碾碎。
赵雨萱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一盒酸奶,几乎是泄愤似地用吸管的尖头狠狠戳着锡纸封口膜,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噗噗”声:“我也觉得特别不对劲,简直离谱到家了!所以才赶紧跟你们说。天启学院和咱们学院关系那么好,这些闲话传得比流感还快。万一传到咱们班同学耳朵里,或者……或者更糟,不小心被班长本人听见了……” 后面的话不必说完,三人都心知肚明那可怕的后果。
以叶晓月现在的精神状态,这无疑是往她本就沉重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大把盐。
夏晓琳摸着下巴,眼神里燃着两簇愤愤不平的小火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要不……咱们直接杀过去!当面锣对面鼓,找那几个传闲话的问清楚?或者干脆找付佳星当面对峙!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凭什么红口白牙地污蔑班长?看她还怎么抵赖!”
她越说越激动,拳头都握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冲锋陷阵。
“不行!” 江晓璇几乎是立刻摇头否决,语气异常沉凝,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忧虑和清醒。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喧嚣依旧的环境,人声鼎沸,每一张陌生的脸孔此刻都显得可疑。
她压低了声音,语速加快,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样贸然冲过去找她质问,动静太大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气急败坏,有理也变没理了。搞不好会被她反咬一口,说我们‘恼羞成怒’、‘仗势欺人’,到时候更说不清。而且,”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满是沉重和担忧,“最要紧的是,晓月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以她的性子,要是知道因为自己平白惹出这些是非,还连累我们为她出头,她肯定会觉得全是自己的错,又要自责得要命,心里会难受死的!”
想到叶晓月可能会因此更加封闭自己,默默承受委屈的样子,江晓璇的心揪得更紧,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夏晓琳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蔫了下来,肩膀垮塌,刚才那股子斗志昂扬的劲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闷闷地用筷子泄愤似的戳着盘子里无辜的土豆块,把它们捣得稀烂,烦恼又沮丧地问:“那怎么办呀?总不能干坐着,眼睁睁看着这些瞎话满天飞,把班长名声搞臭吧?憋屈死了!太窝囊了!” 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不甘心。
赵雨萱咬着吸管沉默了好一会儿,食堂里喧闹的人声、碗碟碰撞声仿佛都被隔绝在她此刻专注思考的小小气泡之外。
忽然,她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漆黑的房间里突然点亮了一盏灯,身体前倾,带着一丝抓到稻草般的兴奋,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发现新大陆的笃定:“对了!要不……咱们学付佳星她妈那样……跟她对话的时候,录音或者录视频!只要录下来铁证,就算付佳星再怎么胡说八道、死不认账,我们手里有证据啊!白纸黑字……不对,是清清楚楚的声音记录,看她还能怎么狡辩!”
她下意识地模仿着记忆中付佳星妈妈那种“有理有据”的强势姿态。
赵雨萱的话音刚落,夏晓琳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仿佛被高瓦数灯泡点亮了。
她激动得差点拍案而起,生生忍住,只在桌子底下用力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这个好!妙啊老赵!付佳星之前不是到处嚷嚷,说她有录音所以才是占理的一方吗?这次咱们也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尝尝自己酿的苦果,看她到时候还怎么狡辩!看谁还敢信口开河!”
她感觉瞬间找到了反击的制高点,脊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然而,江晓璇却没有立刻附和这看似完美的计划。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在餐盘冰凉光滑的边缘划着圈,眉头却慢慢地、深深地蹙紧了,形成一个忧虑的“川”字。
她抬眼看向沉浸在“绝妙计划”中的赵雨萱,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顾虑和深深的斟酌,语气迟疑而沉重:“老赵……你想过没有?偷偷录音,万一……万一不小心被发现怎么办?” 她内心的警铃早已大作。
“发现就发现呗!”夏晓琳抢着回答,一脸的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点“光脚不怕穿鞋”的坦荡,“咱们行的端坐的正,录的是事实,是她说过的真话!我们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她的?正好让她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后少造谣!” 她觉得江晓璇未免顾虑太多。
“不是怕她这个人,”江晓璇坚定地摇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食堂里来来往往、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复杂局面的深刻忧虑,“是怕这件事的性质变味了。我们的初衷是想澄清谣言,保护晓月。可一旦被人知道我们是‘偷偷录音’,甚至可能被她们扣上‘设计套话’‘早有预谋’‘下绊子’的帽子,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谣言没澄清,反而可能给晓月带来更大、更恶意的麻烦——别人会怎么说?会说她心思深沉,背后指使我们去搞这种‘小动作’、‘下套子’去害付佳星。本来只是说她‘白眼狼’‘指使人骂架’,搞不好就升级成‘心机深重’‘背后搞鬼’‘阴险狡诈’了。那岂不是……弄巧成拙,给晓月扣上更恶毒、更难听的帽子?”
她清晰地描绘出这看似合理反击背后可能坠入的深渊,语气异常沉重。一想到叶晓月那张干净纯粹的脸可能会被贴上“心机女”的标签,她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和无助。
赵雨萱脸上的兴奋和笃定瞬间僵住了,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她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声音,只是愣愣地看着江晓璇,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指尖无意识地狠狠捏瘪了手里可怜的酸奶盒,发出沉闷压抑的“嘎吱”声,白色的酸奶从吸管口溢出来一点,粘在手指上也浑然未觉:“我……我光想着怎么取证了,真……真没考虑到这点。”
她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整个人都泄了气,声音低落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懊恼和沮丧的空洞,“那……那要是不录音,万一付佳星打死不认账,反咬一口,说咱们三个合起伙来瞎编故事污蔑她,咱们空口无凭,一点证据都没有,谁信啊?咱们不就成了她们嘴里的‘造谣者’了吗?”
她看着手里彻底变形的酸奶盒,仿佛那就是她们此刻混乱又无解的困境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