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分,食堂里人声鼎沸,各种饭菜的香气与嘈杂的声浪混合成一片喧嚣的海洋。赵雨萱默默地将自己餐盘里那只油亮诱人的大鸡腿夹到了叶晓月碗里。
夏晓琳则不由分说,舀了一大勺色泽金黄的玉米排骨汤浇在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白饭上,汤面上浮着点点晶莹的油花,热气蒸腾:“快,多喝点汤,看你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补补精神!”
江晓璇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叶晓月面前堆积如小山却纹丝未动的饭菜,眉头微蹙,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盘里那份清脆碧绿的西兰花也拨了过去。
叶晓月望着碗里那座由朋友们无声的关切堆砌而成的“小山”,心头仿佛被一块沉重的石头死死堵住,沉甸甸地下坠。
胃里明明空空如也,喉咙却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扼住。
她勉强扒了两口浸透了汤汁的米饭,压抑着喉咙里的梗塞感,轻声说:“这里有点闷……我去透透气……”说完,几乎逃也似地端起沉重的餐盘,离开了那片喧闹却让她倍感压力的温暖。
她没有走向开阔的操场,也没有回到安静却可能引来更多目光的教室。脚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她拐进了教学楼深处,踏上了通往顶楼天台的狭窄楼梯。
天台的风呼啸着,远比楼下猛烈得多,带着初春尚未褪尽的凛冽寒意。
校服下的裙摆被狂风肆意翻卷,长长的发丝凌乱地扑打着冰凉的脸颊。
叶晓月踉跄着走到天台边缘一处背风的角落,冰冷的灰色水泥墙面触感粗糙。
她背靠着墙,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蜷缩成一团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积累了一整夜乃至更长时间的委屈和压抑,如同汹涌的洪水,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起初只是无声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打湿了深灰色的制服,留下深色的泪痕,带来一片刺骨的冰凉。
渐渐地,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的呜咽终于压抑不住地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破碎的哽咽伴着咸涩的泪水一同落下,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对每个人都……尽力好了……笔记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作业也帮着检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传那些话……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刺眼的片段:走廊角落里,两个女生压低声音讨论“叶晓月是不是真的跟楚烟明有什么,不然怎么经常有人撞见他们单独说话?”
时那自以为是的眼神;付佳星故意走过她座位时,肩膀“不经意”地重重撞上她的桌角,看着她的卷子散落一地,对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洛老师关切地问她脸色怎么这么差时,她只能慌乱地垂下眼睑,低声撒谎说“熬夜做题太晚了”;母亲关于成绩与目标的重重叮嘱;那副必须永远保持“温婉懂事”“品学兼优”的沉重外壳……她的人生,仿佛一直在为满足别人的期望而活——母亲要求学琴,她每天机械地练满四个小时;母亲期望她成为状元,她便熬夜刷题到凌晨。
所有人都期望她温和顺从,她便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哪怕心里再委屈。
她已经那么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叶晓月了,为什么……还是无法避开这些无端的恶意?
剧烈的悲伤如同巨浪拍打着胸口,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泪水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
她想站起来透口气,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角落,然而刚刚撑住冰冷的墙壁试图起身,整个世界突然在她眼前疯狂地旋转起来!
刺目的阳光碎片般割裂视线,耳畔呼啸的风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混沌。
平日里苦苦支撑的坚强表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那些深夜里独自吞咽的苦涩、那些无处诉说的冤屈,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轰然冲垮了最后的防线,化作沉重的巨石,死死压在心口。
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毫无预兆地吞噬了她。身体软软地失去所有力气,不受控制地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倒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视野里似乎幻化出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底色,如同冰冷的血泊,在灰白的水泥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那双星辰一般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湛蓝色眼眸,此刻空洞地映着苍白的天光,长长的睫毛沾着泪珠,无力地颤动了几下,最终缓缓阖上。
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它拂过她散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发丝,拂过她沾满泪痕的脸颊,试图卷走那些未能完全诉诸于口的委屈与绝望。
偌大的天台上,只剩下少女单薄蜷缩的身影和一片死寂。
远处食堂的喧闹声隐约传来,却已无法穿透这层无形的屏障。
楼下,凤凰木新抽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曳,生机勃勃,却再也映不入那双紧闭的眼帘。她像一只被骤然抽空了灵魂的脆弱雏鸟,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面,微弱的气息几乎要被这肆虐的狂风彻底吹散。
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在空旷的天台呼啸盘旋,卷起细微的尘粒,掠过她毫无生气的脸颊。
几缕汗湿的发丝粘在苍白的额角,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濒死蝴蝶徒劳挣扎的翅。
方才那阵剧烈晕眩带来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竭尽全力也只能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视线里是模糊一片扭曲的、灰白与浅蓝色的混沌——那是冰冷的水泥地面和她身上校服的残影。刺目的天空被隔绝在沉重的眼睑之外,只剩下眼皮缝隙透入的、令人晕眩的惨白光斑。
意识在粘稠的虚无中沉沉浮浮,每一次试图清醒的努力,都如同逆着惊涛骇浪上浮,却被更深的漩涡拖拽下沉。
胸口那团滞涩的闷意并未因昏迷而消散,反而沉淀成一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单薄的胸膛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难以言喻的钝痛。喉咙深处残留着呕吐的欲望和咸涩泪水的味道。